落匪(49)
沈琅看见薛鸷的神情微微一怔,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是吧?”
“素日与我父亲交好的权宦一倒台,他大约早就急着同我们撇清关系,收到我那封信后,知道我父母亡故、家财散尽,再加上我又是个残废,他怕要养我一辈子,于是想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我死在路上倒好。”沈琅眼神里含着冷意,“是我太天真,以为他一直受我父亲恩待,又是我亲舅舅,再不济也能收留我一段时日。”
从被劫上山的那一天开始,沈琅才真正知道,依赖别人活着是这世上最蠢的事。他只能靠自己,也只能信自己。
薛鸷顿了一会儿,才又道:“你下山去做什么营生,靠什么养活你自己?你知道你平日里吃的药每月要费多少银子么?你说你自己要怎么活?”
“沈琅,”他看着他,“别总说那么孩子气的话,我对你难道不好吗?”
沈琅抓着他肩膀坐着,很近地朝他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活不了就去死啊,多难的事呢,死在山下总比死在你这里强。”
……
金凤儿才打了新的热水回来,还没进屋就听见里头那两个人在争吵着什么,听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要消停的意思,金凤儿下意识的有些不敢进屋,直到听得屋子里陡然安静了下来,随后又是好半晌的沉默。
他刚想硬着头皮推门进去,却见那门忽地被重重推开,紧接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满脸愠色的薛鸷,金凤儿忙低头:“……大爷。”
薛鸷没理会,看也没看他一眼就走了。
金凤儿不明白,这两人昨儿夜里还能颠倒着抱在一块睡,怎么这会儿又不说话了,还闹得这般凶。
他低着头走进去,在榻边地上看见那只淡红色的鱼惊石吊坠,他知道这是薛鸷送的,他们哥儿这段时日常贴身戴着。
金凤儿把铜盆放下,又弯腰把那吊坠捡起来,用手帕擦了擦,放到沈琅枕头边上。
沈琅瞥了那吊坠一眼:“我叫你捡了么?”
金凤儿其实打心底里挺喜欢这天武寨,穷归穷点,好歹是个容身之所,闲时小酌小赌,也没人管他。方才两人在这屋里吵,他也略听见几句,心里很有话要说,斟酌了几刻后,便大着胆子劝道:“哥儿,说实话……其实我觉得大爷他人挺好的。您如今吃的穿的,在这寨里,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个‘四当家’的待遇,若是真下山去,只怕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
金凤儿说完才敢抬眼觑沈琅的脸色,沈琅并没有说话,只冷眼地看着他,盯得金凤儿心里直发毛。
“他请你吃几顿酒,斗几场牌,只一点小恩小惠,俨然他就成了你的亲主子了,”沈琅很平静地,“你那么乐意当他的狗,干脆去伺候他吧,在我这里耗着多耽误你。”
金凤儿后背上立即便冒出一层冷汗,有些不知所措地扶着榻沿跪下:“……哥儿,我从没那样想过。头顶上神仙眼明看着,那日你要遣散我们回家,我娘早早没了,我爹又是个赌棍,我要是回去,不知道又要被他卖到什么地方去。那时我便已赌咒发誓,这辈子哪儿都不去,只跟着哥儿一人!”
说着他抽噎一声,有些委屈地:“我和哥儿自小一道长大的,天地良心,我是什么样的人,哥儿还不知道吗?”
沈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片刻后才伸手抚住他额发,轻声说:“我知道。你胆小,总不敢一个人去夜尿,怕有鬼掐你的脚,你还玩心重、贪吃,又好吃懒做……”
金凤儿听他语气,又觑他神色,总算破涕而笑:“那总不见得一点儿好都没有吧?”
“那我不知道了。”
金凤儿抹掉眼泪,笑着说:“哥儿嘴好坏,当心我背地里咒你……”
“咒我什么?”
金凤儿想了会儿,像是被噎到了,沈琅如今还剩什么?就剩这条命,还有他跟邵妈妈……怪不得自己刚才不过替薛鸷说了两句话,他就那样不高兴。
“咒我自己病倒,哥儿就没人伺候了。”金凤儿说,“愁死你。”
第25章
薛大当家的脾气向来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第二日起来消了气,便喊来金凤儿,让他拿些好吃的好玩的给沈琅送去, 接着又丢给他一吊钱, 要他在中间替自己传话。
金凤儿没敢收, 只小声嘀咕道:“大爷, 您有话还是自个儿说去吧, 哥儿昨日还因为我赌牌的事骂我呢。”
“我要有空还用得着你么?”薛鸷瞥他一眼。
昨日临近山头的土寇们闯了祸, 误劫了不该劫的人,今晨那匪首求到他们山头上, 两座匪寨之间本来就多有联络,如今遇上事了,自然也要相互帮衬。
于是他今日一早便差人到那位官老爷那儿问了话, 却得知那伙土匪这回是惹着了豫王的幕僚, 不仅打劫了人家的财物,还和他起了冲突, 叫人脸上挂了彩。
那可是皇亲国戚, 便就是那王府里养的一条狗, 也不好轻易得罪的, 若是为这“义气”一词, 救他们这一次, 不晓得要白烧进去多少银子。再一个, 若这僚客真是豫王面前得脸的,那就不是他肯烧银子便能救回来的, 到时候他们天武寨还平白无故的惹了一身骚。
薛鸷权衡利弊,打算劝那匪首将那几个惹了事的土寇送官砍头,他再使些银子给那位官老爷, 脱他从中斡旋,看看能不能这么糊弄过去。若是不能,那他也没招。
这事还没完,这几日薛鸷还得忙活着去南边走盐的事,到底是第一次,随行的土寇们他也得亲自把关,这会儿实在没空再到沈琅那里去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