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匪(61)
“他和屠正都在,”李云蔚拽着薛鸷的手臂拉他到一旁,沉声道,“昨晚里头有个秧子熬不住,一头栽倒在火堆里,烧花了一张脸,旁边那几个不知是不是受了刺激,突然暴起,围起来就要抢屠正手里的刀,屠正也恼起来,不小心砍伤了两个秧子。”
薛鸷皱起眉:“肥的瘦的?”
“是最肥的那个。被砍到了这儿,骨头都出来了,”李云蔚说着指了指肩颈的位置,“血淌了一地,郑婆婆方才被我叫过去了,也不知还能不能救活。”
“是长了十一根指头的那个?”薛鸷神色一黯,“那位不是说要保他?”
“是说要保,不过当日也只叫人送口信来说要留他一条命,可都这么些时日过去了,也不见他家里人筹钱来,我想也不是什么要紧人物,”李云蔚说道,“只是我怕二哥脾气急,这事他一个人拿不定,还是要找你过去看看。”
薛鸷看了后头的沈琅一眼,然后才对李云蔚说:“我过去看看。”
嘴里说着有急事,可临走时还是顺道过去,不轻不重地摸了一下沈琅的脸,沈琅抬眼看他:“你送我的兔子死了。”
“怎么死了?”薛鸷问。
“不知道,”沈琅说,“忽然就不吃草了,然后就死了。”
薛鸷想了想:“我一会儿再去抓一只给你。”
“不要了。”
“小猫小狗呢?田大养的狼狗前几日生了一窝崽子,你要的话,我去给你捉。”
沈琅:“我不要养。”
薛鸷想起他平时也很少抱那只兔子玩,偶然见到过几回,也都是金凤儿强行塞到他手上的。这人大约是真不喜欢这些小宠,所以他也没有强求。
“行。”
李云蔚站在一旁,只是看着两人微微笑,不说话。
……
薛鸷去了约莫有一个时辰才回来,还没推门进屋,就听见里头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动静。
他站在外边偷听了会,只听见李云蔚说什么:“尤其是这几笔,海棠横斜而出,实在绝妙!这几只蝶也画得好。我看不然再附一首诗句上去,就用郑守愚的那首‘春风用意匀颜色,销得携觞与赋诗’,你看怎样?”
叽里咕噜的,薛鸷听着只觉得头疼。
然后似乎是沈琅的声音,不轻不重地说了声:“好。”
薛鸷一拍墙,好么?好个屁!
他虽没读过书,可也从别人口中略听过几个成辞,听见两人在里边谈诗论画,脑子里便陡然闪现出了“琴瑟和鸣”这个词语。
想着想着,脑海中的那两个人影便越贴越近,薛鸷受不了了,手上没留劲,重重地便打在门上推了进去。
里头的人被吓了一跳,薛鸷扫眼过去,李云蔚手里拿着副画,人站在离沈琅有几步远的位置,中间还有个金凤儿挡着,于是他心里的不爽顿时消散了一半。
“怎么这么急?”李云蔚看向他,“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没,”薛鸷若无其事,“方才手重了。”
顿了顿,又问:“你们方才在说什么?我在外边听着里边好热闹。”
李云蔚笑起来:“才刚我看见这桌案上放了几张画作,问沈琅,他说是戏墨之作,可我怎么看怎么生动,于是便央求他再作一副画给我——你看。”
他把那副海棠图拿给薛鸷看:“怪不得人都说,善书者必善画,我若早知道沈兄弟画得这般好,早就来求他画了。”
薛鸷听见他说话,心里又莫名不爽起来,这画又不像诗文古籍,他倒是能看懂,可除了一句“画得好”,他嘴里也憋不出什么狗屁来,如此倒显得他被李三比下去了似的。
他清了清嗓子,用尽毕生所学:“这画的……花像花,蝴蝶像蝴蝶……这颜色也好,十分好。”
沈琅笑了:“大爷品鉴的也好。”
薛鸷走到沈琅身旁,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搭在他颈侧肩上,然后俯身看他写的字,看不懂,但薛鸷还是拿腔拿调地说:“这字也好。”
“没有十分好了?”沈琅揶揄。
“有万分好。”薛鸷笑。
这两人只要说起话来,旁人轻易便插不进嘴,薛鸷自顾自地和沈琅聊了会儿闲话,然后才像是忽然想起来屋里还有个李云蔚在,抬头看向他:“三哥,你还有事忙?”
李云蔚和他认识多年,见他这副样子,这般口吻,牙都差点被酸倒了半颗:“我等沈琅在那画上题上诗。就走。”
薛鸷于是便低头催促沈琅题字。
沈琅动笔,他就一眼不错地盯着看,看那半截雪白的腕,修长的指节端执着笔,手稳、字也稳。
薛鸷盯着看了半晌,无端地便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起来,脑子里浮现出片缕旖旎温存的画面:“怎么拿笔就不抖了。”
沈琅手里一顿,转向他:“为什么这么问?”
薛鸷压低声音,自以为很小声地:“夜里你摸我的时候怎么那么抖……”
李云蔚忽地偏过身子,嗓子有点痒地干咳了两声,很短促地说:“……屋里有些闷,我和金凤儿一道出去透透气。”
他一走,沈琅立时便掀了薛鸷一眼:“他在,你也说?”
“我小声着呢,谁让他自己不识相,非要戳在那里烦人。”
薛鸷话音刚落,便被沈琅伸手拧住了半边耳朵,他用的并不是打情骂俏的力道,薛鸷整个人都被他扯得侧过身去。
薛鸷一边赔笑,一边故意地“哎呦、哎呦”地叫唤了起来,等沈琅松脱了手,薛鸷才报复似地掐了一下他的脸颊:“你还真使劲,要是明儿我耳朵坏了掉地上了,你得赔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