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太爷与杀猪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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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午,李桃花的意识慢慢回归。
她首先感受到的便是疼,全身上下连带骨头缝儿里都疼,喘口气儿都是疼的,活像有辆牛车从她身上碾过好几个来回。
过了很久,她将眼皮强行撕开,视线一点点变得清晰,乍看到图案繁杂的帐子还有点发懵,慢慢才回想起来,这里不是自己家,是衙门,她睡的也不是自己的床,是县太爷的床。
她被他爹卖了。这是李桃花每次醒来都要重新认识一遍的现实。
思绪清晰起来,她回忆起那个刺客,便想叫个人到跟前,问清楚到底什么情况。
她抬起胳膊,才仅是稍有动弹,床边便猛地支起个上半身,声音干哑,焦急询问她:“李姑娘是你醒了吗?你渴不渴?饿不饿?身上可还有哪里不适?”
李桃花手捂心口,喘气连连道:“你吓死我算了,没事杵在这干嘛,还嫌我折腾的不够吗。”
许文壶低下头,一脸的愧疚,“吓到姑娘,是许某思虑的不周全。”
李桃花留意到他眼下的乌青,猜测他可能守在这里一直没睡,心头动了动,放轻声音道:“好了,我又没有怪你的意思。那个刺客怎样了,他有将身份招出来吗?”
许文壶点头,神色凝重不少,“招了,这个人,李姑娘你还见过。”
李桃花顿时来了精神,狐疑地看着许文壶。
许文壶道:“正是那日在公堂为王检松绑的衙差,后来王检对他承诺,只要他能将我杀害,捕头的位子便留给他去坐。”
李桃花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回忆昨晚与那刺客打斗时的细节,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他手里揣着的是把长刀,那明明就是衙差才能随身携带的佩刀啊!谁家刺客出门带那么显眼的家伙什?啧啧,一点都不严谨,果然是没经历过训练就上手的。”
许文壶听得呆了,他甚至从李桃花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丝的……可惜?
李桃花看他,视线追着他的眼睛,“后来王检怎么处置的?”
许文壶别开了脸,稍许不自然的样子,“拒不承认,说是污蔑。”
李桃花顿时火了,“污蔑他个头啊!天尽头的人坏虽坏,但除了他们姓王的,谁能干出来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她说话太用力,嗓子又干,忍不住便咳嗽起来。
许文壶忙将早已斟好的水喂给她,看着李桃花喝完水气喘吁吁的虚弱样子,他内心的愧疚再度袭来,放下杯子便起身,端起两臂,朝李桃花行深揖之礼。
李桃花面露狐疑,“你又干嘛?”
动不动对她来这么一下,也不嫌累。
许文壶郑重道:“昨夜若非有姑娘相救,只怕许某已当场毙命。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今生今世,姑娘若有需要许某之处,许某定竭尽所能,倾尽一切。”
李桃花喃喃重复着他的话,念到“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忽然想到戏台子上的唱词,顺理成章的接下去:“不如你就以身相许?”
气氛顿时安静。
许文壶的眼睛不眨了,舌头也僵在口中,再说不出一句话了。只有两抹绯红爬上耳后,冒着微微燥热。
李桃花扑哧一笑,不以为然道:“逗你玩呢,我才不喜欢你这种书呆子。”
许文壶这才算活了过来,看神情似是松了口气,但眼中旋即又有一丝失落闪过似的。他垂下眼睫,低声地询问自己:“真的很呆么。”
李桃花:“你嘀咕什么呢?”
许文壶下意识抬脸,对上李桃花的眼睛,他神情有些慌乱,胡乱摇了摇头。
这时,兴儿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嚷嚷着道:“公子不好了,那个李贵又来衙门口撒泼了!”
李桃花听到她爹的名字,脸色一下子就沉下去了,问许文壶:“我爹来过?”
许文壶闪烁其词:“李姑娘只管好好休息,不是什么大事,一切自有我去处理。”
李桃花明显感觉到不对劲,短暂沉默过后,二话没说掀开被子下床,套上鞋便开门跑了出去。
许文壶叫她两声没留住人,赶紧追了上去。
衙门口,满街围观,人头攒动。
李贵一身破衣褴褛,正躺在路中间打滚,嘴里大喊:“我是县太爷的老丈人!我进去找我自己的闺女!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进去!我要见我闺女李桃花!桃花!你爹来找你了桃花!”
李桃花来到门口,看着这一幕,一个急火攻心险些再度晕了过去,她顶着无数双眼睛的注视,硬着头皮走到李贵跟前,咬牙切齿道:“起来!”
李贵见是她,一个猛子便爬了起来,对她满脸谄笑,“爹的好闺女,爹可算把你盼过来了,爹这两日手头有点紧,你看你还能再给爹拿二十两吗?”
李桃花满眼恨意,一字一顿道:“我上次跟你说过,银子一拿,你我父女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李贵忙说:“好闺女,爹知道你那是一时气话,这世上哪有女儿不认自己亲爹的?爹也知道你孝顺,你娘走的早,你早早就学会洗衣做饭,个头还没个灶台高,就已经会做爹爱吃的菜,爹是打心眼儿里心疼你啊。”
李贵眼已通红,情真意切的样子,“咱们父女俩相依为命那么多年,有什么难处是过不去的?爹向你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次!”
李桃花陡然吼道:“这都多少个最后一次了!”
“第一次赌说是最后一次,第一次输说是最后一次,倾家荡产说是最后一次!卖女儿也是最后一次!你嘴里还能有半句实话吗!”
李贵恼羞成怒,指着她的鼻子数落:“你娘走那么早,若没有爹将你拉扯大,你能有今天吗?不就是问你要点银子使使,你看你这副样子,早知道老子还不如养条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