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太爷与杀猪刀(223)
李桃花有许多话想说, 愤慨的悲伤的,多如洪水一般,沉重又苦涩。可等开口, 她看到许文壶惨白的脸色, 便什么都说不出了, 只问他:“他们都走了,咱们走吗?”
许文壶的眼睛仍旧对着那两摊触目惊心的血红, 半晌过去, 才怔怔点了下头。
*
更深露重, 夜雾迷蒙。
李桃花与许文壶并肩走在街上,默契地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李桃花再也受不了这瘆人的安静,方开口, 有些小心地道:“许文壶,你……你现在,还想知道那个答案吗?”
张秉仁到底是不是宋相的人。
许文壶的步伐踉跄,路面平坦,他却深一脚浅一脚,开口时,说话声音平静中带着余颤,“不重要,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在他目睹两条性命消逝在他眼前之后,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了。
等到太阳升起,这条空荡的街会走满了人,所有人都会为迎接中秋佳节的到来而欢欣雀跃,死了个官员而已,还是病死的,没有人会因此而感到惊愕,大家都忙着为节日奔波,为世俗奔波,谁会为之驻足?没有人。
可张秉仁就是为了这些人,死了。
许文壶走在石砖街面,却像走在水里,整个胸腔都被水流填堵到窒息,闷不透风。
长久的寂静中,一声悠长的鸡鸣划过浓墨般的夜色。
许文壶的步伐顿了顿,抬头看着天,道:“卯时已到,我该去翰林院了。”
李桃花惊呆了,见鬼一般看着他道:“你在发什么癔症?你还记得你一夜没睡吗?”
许文壶摇头,“桃花,我没事的。”言罢苦笑,声音些许哽咽,“就是回去了,我也是睡不着觉。”
若放素日,李桃花一定把他大骂一顿,然后把他强行拉回去睡觉。
可在今天,她什么狠话重话都不想说。
夜色里,李桃花睁着两只大眼睛瞪了许文壶半晌,最后却是叹出一口长气,用妥协的语气说:“随你吧。”
许文壶点头,“我先送你回去。”
李桃花说了随他,便真的不再管他了,自顾自转身往大相国寺走。
冰冷的夜风吹拂在李桃花的脸上,全身都跟着神清气爽,方才所经历过的惊心动魄的一幕,瞬间成了梦境一样遥远的存在,仿佛从没有发生过。
放松下来走了没有几步,迟来的疲惫便席卷在李桃花的全身。
她实在拔不动腿,弯腰蹲下道:“不行了,走不动了,歇一会儿再说。”
许文壶走到她面前,背对着她,躬起腰说:“桃花上来,我背你。”
李桃花只当自己听错了,不由自主道:“你说什么?”
许文壶只当她是没听清,再次开口,认真道:“我背你啊。”
李桃花是不想笑的,尤其是经历这惊心动魄的一夜之后。
但她真的忍不住。
她先是尽力去憋,后来干脆笑出声音,扶着腰站起来,走到许文壶面前数落他道:“就你还背我?我压不塌你也得累死你,我要是爬到你背上,两步之后还不见得是谁背谁呢。”
她现在都还记得他当初背白兰时是怎样的双腿发抖,全身冒汗,多走一步都能原地投胎一样。背她?可省省吧。
笑声里的嘲讽太过明显,许文壶热了脸颊,口齿也在这时变得不甚清晰,他维持着动作,坚持道:“我,我真的可以,你上来便是。”
李桃花笑着,头摇得像拨浪鼓,走过去手挽在他胳膊上,将自身重量的一小部分给他,说:“这样就行了,走吧。”
许文壶被强行拽着走,身不由己的同时,嘴上还在坚持:“桃花我真的可以,不信你现在就到我背上,我真的可以。”
李桃花:“啊是是是,你可以你可以,你最猛了,行了吗?”
许文壶:“什么意思,你不准拿我当小孩哄。”
李桃花:“谁拿你当小孩哄了,你这么厉害。是吧乖乖?”
许文壶:“……”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盘旋在他们心头的阴霾渐
渐散去,仿佛回到过往闲暇时分,并未目睹今晚的一切。
可谁都清楚,什么都不一样了。
*
回到大相国寺时已近天亮,李桃花回到榻上便睡死过去,许文壶什么时候出发去翰林院的都不知道。
这一觉睡得着实深沉,一直到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李桃花都只当是在做梦。
“李施主!李施主醒醒!”
李桃花迷迷糊糊的,在梦里回答:“猪?不吃猪肉,我爱吃牛肉的,给我来三个牛肉包子,要烫面的。”
“李施主开门啊!不好了!许施主出事了!”
李桃花听到个“许”字,顿时将眼皮撕开,魂魄还没回来,双腿便已沾地,鬼使神差地前往开门。
门开后,她看着一脸焦急的小沙弥,半梦半醒地问:“怎么了?怎么不好了?”
小沙弥合掌颔首,急急忙忙道:“阿弥陀佛,方才翰林院的人来消息,说许施主晕倒了,让亲信派人去接,许施主身边只有您照应,我也只好来找您了。”
李桃花愣了一愣,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人立马精神过来,不可置信道:“晕倒了?什么时候的事?”
“似乎是半个时辰之前,李施主快过去看看吧,许施主看着那样羸弱,出了乱子就不好了——奇怪,李施主你的声音怎么变细了?”
李桃花这才想起来自己忘记装男人声音了,赶紧清清嗓子,故意压低喉咙道:“无妨,昨晚睡觉忘记关窗,许是感染风寒了。小师傅放心,我即刻便赶往翰林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