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那失忆的白月光(167)
她早就不怕了。
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只那些噩梦没再出现过。
夜里不再惊醒,也不再梦见那只满是血的手探过来,抓着她的腕子,要她摸他空洞洞的心口。
他大概也一样。
在生死边上走了一遭,看清了一些东西,连执念都一并丢下了。
钟薏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只是心中绷得太久的警觉,在毫无预兆的某一瞬,像是雨后瓦檐滴落的水珠一般,轻轻地落了下来。
如她所说,她们已经两清。
*
钟薏十九岁的生辰是在十方镇过的。
清晨董娘子提了件铺子里新上的春衫来,说是送她的生辰礼。她接过来道谢,给她配了一副养身汤当做回礼。
傍晚开始落雨,夜风带凉,街上没什么人,她便早早关了药坊的门。
她在房里换上那件春衫,在铜镜前照了照,颜色极衬她,裙摆轻盈,转动时像蝴蝶起舞。
她站在镜前,唇角忍不住扬起。
可眼光往下一落,便瞥见颈侧那道淡淡的疤痕。
不深,却碍眼。
是当时没好好静养留下的。
她抿了抿唇,指腹轻轻摸了一下,摸到凹凸不平,又收回手。
夜里,钟薏煮了一碗长寿面。
面是自己擀的,汤色奶白,热得沸腾,碗边氤氲着一圈雾。
她已经有很久没吃过长寿面了。
她端到桌前坐下,看着面条在碗中浮浮沉沉,葱花被热气冲得卷到一
角,眼神有些发空。
却是一口没动。
阿黄趴在她脚边,没像往常那样到别处去,只默默守着她。
钟薏给屋子里供着的牌位点了香。
一共三个。
最中间是她爹的,旁边是宫里因她而死的宫人,还有一个,是那个至今连名字都不知的花匠。
她望着漆黑的牌位,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牌前没有安蒲团,跪下时石砖的冷意透了过来,风从门缝边钻入,香头被吹得一明一灭。
这些日子她过得安稳,一日一日被推着往前走,像是从前想象过的梦。
有些情绪藏得太深。
总要挑这样一个日子,在这样一个天气里,被悄悄地翻出来。
她垂着眼,额头贴着地面的冷气,在缭绕的烟气中默默磕了三个头。
——算是替他们活到了十九岁。
雨还没停,檐下的水线斜斜地落下。
钟薏正低头清理香灰,药坊门口传来“笃笃”两声响。
这个时候,谁会来找她?
她手一顿,莫名有些不安,走过去,将门开一条缝。
雨幕里站着个高高的人。
王秋里撑着一柄半旧的油纸伞,没撑稳,半边肩头湿了。他发梢滴着水,额前贴着几缕头发,怀里抱着一堆纸包。
她本想问一句“你来做什么”,可话未出口,他先低头踌躇一下,语气很轻:“今日是你生辰,我想着你一个人,未免太过冷清......没打扰你吧?”
钟薏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
怕是董娘子告诉他的。
她沉默两息,终是点头侧身让了他进来。
王秋里跟着她走进院中,看到桌上那碗还未动的长寿面:“你……晚上就吃这个?”
她点点头。
他笑起来:“还好我带了些东西。”
他把小心抱着的点心和菜放下,说是自己做的。
菜色干净,点心是他自己捏的小人糕,一个是钟薏,一个是阿黄,看起来栩栩如生。
钟薏坐在灯前,盯着它们,鼻头莫名发酸。
“……谢谢。”
王秋里摇了摇头:“不用谢我。”
窗外雨打檐瓦,屋中只余碗筷轻响,静得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他坐在对面,手指轻轻扣着桌角,像是有什么话憋着,迟迟不敢开口。
钟薏岂能不明白?
这段时日接触下来,她也算熟悉他。
王秋里一向内向拘谨,若非今日生辰,他未必敢这样在夜里贸然登门。
可她现在实在没有余力再牵扯进一段情意,也不想耽误他。
她正想着要开口,门口却突然传来传来一声闷响——
“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倒在门槛外。
阿黄“汪”地叫了一声,猛地窜出去。
钟薏一顿,眉心蹙起,起身快步走到门前。
门推开的一瞬,夜雨扑面而来,带着铁锈味扑了满脸。
槛外倒着一个人。
满身泥血,身量极高,侧脸埋在水洼里,半张侧脸相貌平平。
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没了生机。
阿黄凑上前,摇着尾巴嗅了一圈。
王秋里循着声音过来,看到门前倒着的人,吓了一跳。
他赶忙蹲下,探了探鼻息,又摸了摸那身带血的外袍,翻到一个令牌:“还有气。这打扮,应是班师回来的士兵,怕是伤得太重,路上走散了。”
“能爬到这里……算是命大。”
他回头看到钟薏仍站在原地,有些不解,唤了她一声。
钟薏才像回过神一般:“麻烦你,帮我把他背进来。”
血污一路滴滴答答,顺着王秋里的背一路滴进药坊。
屋里灯光昏黄,他将人安置在隔间的小榻上。
看他一身破破烂烂的军袍,又回头瞧了瞧钟薏,迟疑片刻,试探着开口:“要不......我替他换伤?你告诉我如何做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