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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戏里(28)

她艰辛支撑数年。

小心翼翼将自己向西京宗妇的派头靠拢。

偏偏她的女儿因走失而流落秦楼。

又偏偏她没有死在外面,而是被找了回来。

自此成了她洗不脱的污点。

就连去请安,主母和姐妹们嘱咐她多照拂缨徽。

那体贴的话语,那温和的笑意,都像极了在讽刺她。

就像在说:你女儿就是这样的货色,你也是。

宜雪年幼骄纵,见有母亲撑腰,更加无忌惮。

趁缨徽被打愣神之际,将她推倒,劈手夺过玲珑骰。

辛娘子像护佑幼子的鹰,将宜雪拢进怀里。

生怕她受到缨徽的伤害,恶狠狠道:“以后六姑娘住阁楼,不许下来。”

从此姐妹嬉笑打骂皆与缨徽无关了。

她在昏暗逼仄的房里,终日拨弄她的筝。

阿兄教过她几日。

从定州回来时,燕燕随手往她包袱里塞了几张工尺谱。

缨徽记性不好。

默不住谱子,又不耐久坐。

习曲实在不上台面。

被关起来的那几个月,倒是练出些样子来。

后来,她病了。

高僧上门,父亲把她送来幽州。

离家那夜母亲欢天喜地的。

刺绣时都在哼曲,像是终于甩脱了一个大麻烦。

那时候缨徽才十二岁。

她不聪明,也无良师教导。

实在想不通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不受待见。

为什么自己命运如此多舛。

只是觉出自己心里积攒了许多委屈,亟需纾解。

表面扮起矜贵蹈矩的侯府小姐。

背地里干尽了叛逆放荡的事。

是啊,她不配。

可她也得稀罕要。

缨徽捏住李崇润的手。

抬起眼睫看他,目中颇有些嘲讽。

她怎么会喜欢这样的男人呢?

她韦缨徽这辈子只爱尊重她、关怀她的男人。

王鸳宁真聪明,三言两语就让她想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李崇润看她样子。

以为又上来脾气,要拿话刺挠他。

他隐隐期待。

这些日子曲意逢迎多了。

反倒让他有些怀念过去那个刺猬样张牙舞爪的缨徽。

谁知缨徽只是静静看了他一阵。

抚摸他的眼睛,语中颇有些幽怨:“七郎,你气性真大。折腾了我这么久,还是没消气。”

李崇润微愣,她旋即问:“要怎么才能原谅我?已经什么都顺着你了。你也抛下我一回?或者,干脆杀了我?”

她拨下发簪,塞到李崇润手里。

将锋锐的簪尖比向自己的脖颈。

李崇润霍得挣脱她的手,把发簪扔了出去。

“你是疯了么!”

他疯得过她吗?

不能。

他是身世可怜的七郎君。

可他仍有帮助他的长辈部曲,有前景大好的权势地位。

甚至还有一门极有助益的婚事等着他。

而缨徽,才真正的一无所有啊。

只有当身处绝境时,才能足够狠心、抛却所有尊严去骗人。

缨徽想:七郎,都是你逼我的,可不能怪我哦。

她坐在李崇润怀中,将双手伏在他的肩上。

熠熠闪亮的葡萄眸里有种破碎的晶莹,分外惹人怜惜:“不舍得我死?那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呢?折磨我,你很快乐吗?”

两行清泪滑落,妩媚又可怜。

李崇润一阵失神,手还缠绕在她的发里。

绵韧厚实的发,紧紧裹缠。

像是他这个人都要被缠进去,至死方休。

两厢沉默良久。

李崇润眼底的戾气渐渐消散,只剩伤心。

从不肯轻易表露的伤心。

“难受吗?”

他不等她回答,倏地将她扣进怀里。

质问:“难道我不是血肉之躯吗?可以让你在心上一刀刀剐?”

缨徽亲他脸颊:“原谅我吧,七郎。”

原谅她。

当然只能原谅她。

因为他没有别的法子了。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他还想多活几年。

李崇润抱住她,一声叹息。

自己一寸寸敲碎了身上坚硬的铠甲。

到如今,两人才有种久别胜新婚的感觉。

腻歪了数日,外间庶务李崇润一概不理。

直到沈太夫人召见,才不得不去都督府应卯。

已经发丧,都督府内仍旧一片死寂。

沈太夫人鬓边簪白花,憔悴苍老了许多。

仍维持着威严直挺挺坐着。

身前跪着三个侍女,身边站着陈大娘子。

“大娘子赐死了许氏后,命人查抄她的家私,搜出了这些东西。”

潘嬷嬷递送上来。

绿髹漆盘里摆着两只粉釉瓷瓶。

李崇润拿起嗅了嗅,皱眉。

“慎恤胶。专用于男子房中力不从心,这东西用久了,不光身体耗空,心性也会大变。”

潘嬷嬷在一边解释。

沈太夫人指向那三个侍女:“这几个都是那贱人的身边人,早都招了,说是四郎指使的。”

李崇润忙躬身:“母亲,光凭她们一面之词,是做不得数的。”

沈太夫人瞥了眼陈大娘子,“我知道,只可惜你手快,早早了结那贱人,到如今死无对证了。”

陈大娘子神色仓惶,向李崇润投去求救的神色。

李崇润道:“嫂嫂真心爱惜大哥,才对害死他的女人痛恨入骨。若大哥身边都是嫂嫂这样的贴心人,只怕如今还好好活着。”

沈太夫人闭了闭眼,和缓许多。

冲陈氏道:“我也不是怪你,只是清儿死得冤,事实如何,总得有个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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