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艰辛支撑数年。
小心翼翼将自己向西京宗妇的派头靠拢。
偏偏她的女儿因走失而流落秦楼。
又偏偏她没有死在外面,而是被找了回来。
自此成了她洗不脱的污点。
就连去请安,主母和姐妹们嘱咐她多照拂缨徽。
那体贴的话语,那温和的笑意,都像极了在讽刺她。
就像在说:你女儿就是这样的货色,你也是。
宜雪年幼骄纵,见有母亲撑腰,更加无忌惮。
趁缨徽被打愣神之际,将她推倒,劈手夺过玲珑骰。
辛娘子像护佑幼子的鹰,将宜雪拢进怀里。
生怕她受到缨徽的伤害,恶狠狠道:“以后六姑娘住阁楼,不许下来。”
从此姐妹嬉笑打骂皆与缨徽无关了。
她在昏暗逼仄的房里,终日拨弄她的筝。
阿兄教过她几日。
从定州回来时,燕燕随手往她包袱里塞了几张工尺谱。
缨徽记性不好。
默不住谱子,又不耐久坐。
习曲实在不上台面。
被关起来的那几个月,倒是练出些样子来。
后来,她病了。
高僧上门,父亲把她送来幽州。
离家那夜母亲欢天喜地的。
刺绣时都在哼曲,像是终于甩脱了一个大麻烦。
那时候缨徽才十二岁。
她不聪明,也无良师教导。
实在想不通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不受待见。
为什么自己命运如此多舛。
只是觉出自己心里积攒了许多委屈,亟需纾解。
表面扮起矜贵蹈矩的侯府小姐。
背地里干尽了叛逆放荡的事。
是啊,她不配。
可她也得稀罕要。
缨徽捏住李崇润的手。
抬起眼睫看他,目中颇有些嘲讽。
她怎么会喜欢这样的男人呢?
她韦缨徽这辈子只爱尊重她、关怀她的男人。
王鸳宁真聪明,三言两语就让她想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李崇润看她样子。
以为又上来脾气,要拿话刺挠他。
他隐隐期待。
这些日子曲意逢迎多了。
反倒让他有些怀念过去那个刺猬样张牙舞爪的缨徽。
谁知缨徽只是静静看了他一阵。
抚摸他的眼睛,语中颇有些幽怨:“七郎,你气性真大。折腾了我这么久,还是没消气。”
李崇润微愣,她旋即问:“要怎么才能原谅我?已经什么都顺着你了。你也抛下我一回?或者,干脆杀了我?”
她拨下发簪,塞到李崇润手里。
将锋锐的簪尖比向自己的脖颈。
李崇润霍得挣脱她的手,把发簪扔了出去。
“你是疯了么!”
他疯得过她吗?
不能。
他是身世可怜的七郎君。
可他仍有帮助他的长辈部曲,有前景大好的权势地位。
甚至还有一门极有助益的婚事等着他。
而缨徽,才真正的一无所有啊。
只有当身处绝境时,才能足够狠心、抛却所有尊严去骗人。
缨徽想:七郎,都是你逼我的,可不能怪我哦。
她坐在李崇润怀中,将双手伏在他的肩上。
熠熠闪亮的葡萄眸里有种破碎的晶莹,分外惹人怜惜:“不舍得我死?那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呢?折磨我,你很快乐吗?”
两行清泪滑落,妩媚又可怜。
李崇润一阵失神,手还缠绕在她的发里。
绵韧厚实的发,紧紧裹缠。
像是他这个人都要被缠进去,至死方休。
两厢沉默良久。
李崇润眼底的戾气渐渐消散,只剩伤心。
从不肯轻易表露的伤心。
“难受吗?”
他不等她回答,倏地将她扣进怀里。
质问:“难道我不是血肉之躯吗?可以让你在心上一刀刀剐?”
缨徽亲他脸颊:“原谅我吧,七郎。”
原谅她。
当然只能原谅她。
因为他没有别的法子了。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他还想多活几年。
李崇润抱住她,一声叹息。
自己一寸寸敲碎了身上坚硬的铠甲。
到如今,两人才有种久别胜新婚的感觉。
腻歪了数日,外间庶务李崇润一概不理。
直到沈太夫人召见,才不得不去都督府应卯。
已经发丧,都督府内仍旧一片死寂。
沈太夫人鬓边簪白花,憔悴苍老了许多。
仍维持着威严直挺挺坐着。
身前跪着三个侍女,身边站着陈大娘子。
“大娘子赐死了许氏后,命人查抄她的家私,搜出了这些东西。”
潘嬷嬷递送上来。
绿髹漆盘里摆着两只粉釉瓷瓶。
李崇润拿起嗅了嗅,皱眉。
“慎恤胶。专用于男子房中力不从心,这东西用久了,不光身体耗空,心性也会大变。”
潘嬷嬷在一边解释。
沈太夫人指向那三个侍女:“这几个都是那贱人的身边人,早都招了,说是四郎指使的。”
李崇润忙躬身:“母亲,光凭她们一面之词,是做不得数的。”
沈太夫人瞥了眼陈大娘子,“我知道,只可惜你手快,早早了结那贱人,到如今死无对证了。”
陈大娘子神色仓惶,向李崇润投去求救的神色。
李崇润道:“嫂嫂真心爱惜大哥,才对害死他的女人痛恨入骨。若大哥身边都是嫂嫂这样的贴心人,只怕如今还好好活着。”
沈太夫人闭了闭眼,和缓许多。
冲陈氏道:“我也不是怪你,只是清儿死得冤,事实如何,总得有个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