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们叽叽喳喳。
缨徽却分神看向坐在谢世渊身边的虞邕。
轻咳了一声,借口更衣,带着白蕊退席。
两人一前一后,在竹林里的凉亭会面。
月光透过稀疏的枝桠,落在地上斑驳影络。
那影儿爬上了缨徽木兰色的裙裾,为刺绣的柿蒂花镀上漂亮的银辉。
缨徽朝虞邕拂了一礼,说明自己的意思。
虞邕大为惊诧,半晌才回过神。
结结巴巴:“这……这不成。将军不会答应,也太过危险。”
缨徽嗟叹:“恶贼当道,如日中天,若是阿兄去,恐怕几无胜算,又将他自己搭上了。阿耶阿娘已然仙逝,难道先生不想为他们留下一丝丝血脉吗?”
想起旧主,虞邕红了眼眶,仍然犹疑:“那……小莲花怎么办?”
从前想起莲花,缨徽总是投鼠忌器。
如今她明白了,若不想莲花成为第二个燕燕、蓁娘,她就不能再逃避。
幽州不是太平岛。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不想步前人后尘,她就不能安心躲在李崇润的羽翼之下苟且偷生。
而是应当和他们一起对付仇敌。
可是这话说出来,不光李崇润,连阿兄都不会同意。
缨徽道 :“一会儿散席,我会将事情向姨母和盘托出,将莲花托付给她。”
虞邕总觉她牺牲过甚,不忍答应。
缨徽瞥了眼院中更漏,不敢耽搁太久。
情急之下,道:“檀侯忌惮幽州,崇润此行凶险重重。若他有个差池,难道我和莲花就能有什么好下场了?”
到时,只怕连陈大娘子和蓁娘的结局都不如。
毕竟蓁娘还有一个七叔庇护。
而留给她们的,只有环伺的虎狼和不共戴天的仇敌。
人至绝境,何妨背水一战。
虞邕在她恳切的言辞下,终于应下。
“可是,要以何明目将娘子送到檀侯的身边?李都督强硬,绝无可能献妻。”
缨徽想到了苏纭卿,随即摇摇头。
她不了解这个人。
只是表面看上去对燕燕情笃,在忍辱负重。
还不到将此等重任相托的地步。
突然意识到,想要做成这件事,仅靠一腔孤勇还不行,尚需借助外力细细筹谋。
缨徽道她来想办法,同虞邕前后回了席间。
婉转丝竹暂歇,斟上酴醾酒,李崇润举杯:“今日小女百岁宴,敬谢诸位亲朋拨冗赏光,请满饮此杯。”
众人举杯相和,一饮而尽。
其间,有天竺幻术师表演天女散花。
酒过数旬,众人酩酊之际,王玄庄起身敬酒。
冲李崇润笑道:“女郎今日百岁,当是喜事,何不喜上加喜,将舍妹与都督的婚事定下来。”
此言一出,席间众人面面相觑。
谢世渊欲要说什么,被身旁的虞邕按住手,冲他摇摇头。
李崇润面上仍挂着温文的笑容,将酒樽放下,“玄庄,你先回去,此事待以后你我私下商议。”
“为何要以后商议?”
王玄庄步步紧逼:“当日我秘密离开定州,率军潜入幽州相助都督夺位,将身家性命都押上,都督没说要以后商议;后来都督践祚,局面危重,需要我冲锋陷阵,都督没说要以后商议。如今大局初定,都督位子坐稳了,却说要以后商议了。难道是要过河拆迁?”
宴席上短暂的死寂,众人皆面色不虞。
唯有李崇沣摇着折扇,在一旁喜滋滋看热闹。
裴九思离席出来,揽住王玄庄。
打圆场:“王将军,你这是干什么?”他附在王玄庄耳边悄声说:“我们过命的袍泽,刀山火海都闯过来了,好容易能共享富贵,你有什么想不开的。”
“我就是想不开!”
王玄庄推搡开他,指着缨徽,“我不管都督如何喜欢,我只将话撂下,我妹妹不做妾!”
谢世渊忍不住,霍得起身,“我妹妹也不做妾!”
“你算什么东西!”
王玄庄拔剑冲向谢世渊。
缨徽唯恐阿兄吃亏,忙上前阻拦。
王鸳宁见状,怕自家哥哥闯出大祸,也飞奔下来拦在中间。
各自摁住炸了毛的倔驴,两厢对峙。
“行了!”李崇润将酒樽掷到地上,怒喝:“玄庄,你回来,勿要在外人面前失态。”
王玄庄狠瞪了谢世渊一眼。
甩开王鸳宁的钳制,气势腾腾地朝李崇润杀过去。
王鸳宁追赶不及,大叫:“好了!兄长,你要替我声张,也得问问我愿不愿意。”
浑身尖刺的王玄庄霎时软了,转过头宽慰妹妹:“你不要怕,有兄长在,定不让你受委屈。”
王鸳宁苦笑:“若兄长执意要给我讨要什么名分,那才真是令我难堪,令我委屈。”
王玄庄不明所以,呆楞在当场。
王鸳宁掠了眼在场众人,缓缓道:“当初我来幽州,是有意与当时的七郎君缔结秦晋之好。那是因为定州谢氏罹难,我兄长孤立无援,恐步其后尘,我才主动请缨,前来寻找外援。”
她边说,边上前,夺过王玄庄手中的剑,收回鞘中。
“时过境迁,当初的危机早已解除,我与都督并未公开议婚,既没下定,也未纳彩,从此作罢,再也不要提。”
王鸳宁见兄长不忿,还要争论,忙截住他的话:“兄长,你没发现吗?今日宴席上都是幻术表演,为什么呢?因为韦姐姐喜欢看幻术,你瞧瞧,都督对她多用心,连这边边角角都是她所悦。”
她笑了笑,轻抬下颌,妍丽的脸上挂着傲然的神情:“我王鸳宁出身名门,文武兼修,容貌气质皆不凡,凭什么要赖在一个眼中心里全是别人的男人身上?难道我不配得一个忠贞不渝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