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君誉冷哼:“翻脸?怎么翻脸?且不说檀州兵力远胜于幽州,定州都督范炎对檀侯更是死心塌地,一个弄不好,就是犄角之势,我幽州腹背受敌。”
裴九思道:“那也不能叫人家吓破了胆子,束手就擒。四月的檀侯寿辰,都督万不可涉险。”
他们分成两派争执起来。
缨徽安静听着,心思愈加复杂。
她以为李崇润身为幽州都督,位高权重,极擅谋略,同当日的谢氏不同。
但观局面,只要一日居于人下,都是为人刀俎鱼肉。
退让躲避换不来安宁。
软弱求全只会事与愿违。
外面的争吵愈演愈烈,以李崇润的呵斥而终止。
他们走后,书房安静下来,缨徽从隔扇后绕了出来。
李崇润正以手擎额,埋首于案牍间,眉间川纹深镌,显露出疲惫。
缨徽上前,覆住他的额头,将他抱在怀里。
“七郎。”
李崇润环住缨徽的腰,声音微哑:“徽徽,不要害怕,我不会出事,更不会让你和莲花受人欺侮。”
缨徽点头,微笑:“我知道,我信你。”
许是她太过镇定,反而令李崇润生疑。
他仰头看她许久,才问:“今日去祭奠谢家人,可曾出事?”
反正瞒不过,缨徽干脆照实说:“苏纭卿去了,同阿兄起了些争执。”
李崇润对此人印象深刻:“这人出身世家,按说是儒将,却甘作叛徒,实在为人不齿。只是,他好像跟孟天郊不睦。”
缨徽心不在焉:“这等世家俊彦,又宠眷优渥,自然戳了孟使君的眼。”
李崇润目色幽深,有了另外的计量。
他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曾经多么艰险的境地都趟过来,如今军政大权在手,还怕这些魑魅魍魉?
真当他是李崇清那个废物?
李崇润面上戾气横飞,杀意凛然。
却在缨徽低头看他时,一瞬消弭,只剩下脉脉温情的笑意。
他不喜欢让她看见他狠毒的一面,他希望她的世界里永远暖阳和风。
“我怕是赶不及莲花百日,李氏已无多少直系亲朋,不如提前办一场小规模的家宴,正好,我给你莲花取了大名。”
李崇润将话题岔开,提起毫笔,落下成书。
李承平。
乱世硝烟里降生的太平女郎。
“承平,承平……”缨徽反复吟念这两个字,读出了由衷的怜爱和向往。
若这孩子长大了,是太平盛世,无忧无虑,该有多么好。
缨徽看着洒花宣纸上的楷字。
心想,他们这一辈饱受战乱流离,皆因上辈的无能倦怠。
而下一辈过什么样的日子,又全系在他们这辈人的身上。
曾几何时,抱怨自己命运多舛,如今,孩子的命运也担在自己身上了。
她望着这几个字,下定决心。
“好。”
这场家宴,缨徽头一回承担起都督府女主人的职责。
过去中馈事宜皆由高兆容操办。
如今见缨徽勤勉,她乐得将权柄交出来。
极有分寸,只佐助,不干涉。
帖子下出去,请了陈大娘子和蓁娘,谢世渊,还有裴九思和王玄庄他们。
可巧儿的是,王鸳宁赶在家宴的前一天回了幽州。
她风尘仆仆而至,换下了闺阁女子的细绫襦裙,身着窄袖琵琶襟胡服。
原本白皙的肌肤被晒得泛黄,眉宇飞扬,整个人闪烁着奕奕神采。
王鸳宁飞奔着来见高兆容和缨徽,向两人敛衽,说不迭的话:“曾经以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今才知,苍穹之下辽阔无垠,过往简直是井底之蛙。”
高兆容捂嘴轻笑:“咱们家的打铁娘子回来了。”
王鸳宁大笑:“打铁怎么了?我还打算过几日在城中开个打铁铺子,专门打造兵器。”
缨徽的目光黏在她身上,简直移不开,“这个主意好,你上回送我的匕首甚是锋利,若是这种货品,必客自云来。我要出资!”
王鸳宁乐道:“那说准了,咱们合伙做生意!”
高中容宠溺地看着她们,摇摇头:“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了。”却是谆谆不倦,教授了她们一些生意经。
说得高兴,不觉辰光流逝,日暮将至,贵客们陆续到来。
谢世渊有感,这是离散之前最后的相聚。
想好好跟缨徽道别,又怕李崇润那竖子吃味,特意带了虞邕一起来。
他将身边剩余的资财归拢,为莲花打了许多头面。
螺钿嵌宝匣子大敞,里面珠光耀目,晶莹闪亮。
王鸳宁好奇地从她哥身后探出个头,惊讶咂舌:“谢将军对韦姐姐真好,把家底都送给她了。”
缨徽掠过那些珠宝,看向谢世渊。
谢世渊冲她莞尔。
李崇润在一旁瞪了他们几眼,让人把东西收起来,快点开席。
第39章
春意阑珊,花已开到荼靡。
亮起数盏花灯,点缀曲水流觞,倒也不显得单调。
陈大娘子仍旧称病,李蓁娘由仆婢陪着独自前来。
缨徽本在和王鸳宁说话,瞧见了她。
想起什么,朝她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李蓁娘笑起来一对小梨涡:“过两月麦子就熟了,我听庄子上的管事说,今年风调雨顺,瞧着是要大丰收。”
幽州屯兵日久,素来重视耕种。
这话一出,连原本正在与崔君誉商讨政事的李崇润都把目光投过来,冲李蓁娘笑了笑。
王鸳宁去拉蓁娘的手,絮絮叨叨:“你们的田庄在哪里?等得空我去找你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