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十九年,四月二十八,是檀侯魏铭的五十二岁寿辰。
他出身于乌罗护部,那里信奉长生天,曾有术士给他起六爻卦,说他在五十二岁这一年会有天劫,闯过去了,便会君临天下。
檀侯本来不想那么快灭掉谢家的。他犯天劫的日子临近,谢氏又以良善著称,他不想在这种时候造这种杀孽。
可是定州都督范炎告诉他,谢氏不死,迟早为心腹大患。
本来以为是官场倾轧那一套,没放在心上,正赶上靺鞨来犯,他大败一场,盛怒之下,又有范炎在旁撺掇,他才对谢氏下毒手。
杀就杀了,他魏铭不是优柔之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愈发怀疑当初是不是杀错了。
谢氏在定州威望颇深,而范炎根本稳不住局面,一年有余,已有许多不知死活的勇士跑来檀州试图刺杀他。
想起这事,檀侯就烦躁,随手将金樽扔了出去。
酴醾陈酿泼溅,赤金流光的酒樽顺着拾阶滚落。
孟天郊连忙起身安抚:“今日是君侯的大寿,祝君侯万寿无疆。”
檀侯黑着张脸,叱道:“你这会儿倒舍得来了,前几日死哪儿去了?”
孟天郊脸上闪过心虚,忙堆起笑,说:“臣急着来给君侯祝寿,随李都督快马回檀州,路上着了凉,在家静卧了几日。”
檀侯问:“那谢世渊不是跟你们一起来的,怎么如今还不见人?”
孟天郊笑说:“李都督年少轻狂,不免英雄惜英雄,舍不得了呗。”
檀侯冷哼:“孤料想就是那小儿有意包庇,说什么人在半路逃了,唬傻子罢了。”
孟天郊哄劝:“都是些蝼蚁,待寿宴过后再慢慢收拾不迟。”
正说着,侍女来禀:“君侯,韦娘子到了。”
孟天郊打趣:“这举世无双的大美人,到底是到了檀州。君侯,您莫要再动怒,不要唐突了美人。”
檀侯这才脸色好转,“请娘子。”
缨徽今日穿上了那件桃红色的薄绫舞裙,袅袅娜娜地走进来。
舞裙是半臂衫,边缘缀着流光闪烁的珊瑚和赤金碎片,下面一条细长白皙的藕臂,腰肢细若柳枝,裙纱透光,随着步态春光若隐若现。
第45章
重檐下悬着铜铃,随着步态叮咚、叮咚,衬得周遭幽静,使人的注意力愈加集中在眼前婀娜的女子身上。
她眉眼冶艳,经得起端详。
缨徽在玉阶前止步,盈盈拜倒,“妾拜见君侯。”
嗓音若清泉击缶,悠扬悦耳。
檀侯愣怔了片刻,如梦初醒,忙说:“平身,娘子请到近前来。”
缨徽拎起裙摆,拾阶而上。
檀侯只觉春风拂面,带着花朵的清馥芬芳,自是醉人。他执起缨徽的手,玉骨纤纤,柔润软糯,像精心雕琢的瓷人,有种脆弱罕见的美丽。
他不自觉放轻了声调:“孤心仪娘子许久,早就知道,你我当有此缘分。”
缨徽扑哧笑出了声,她以手掩唇,声若铃铛清脆:“什么缘分?不过是君侯位高权重罢了。”
殿中一片尴尬的寂静。
孟天郊指着她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说君侯仗势夺人妻?”
缨徽斜睨他,乌黑妩媚的眸子里流光溢彩,娇嗔:“难道不是吗?”
檀侯盯着她,只觉嬉笑怒骂十分生动,竟在她身上看到了久违的活气,他附和:“是,怎么不是呢。”
旋即瞥了眼孟天郊:“刚还说莫让孤唐突美人,你竟在这大呼小叫。”
孟天郊大骇,忙跪倒请罪。
檀侯状若平常道:“出去领罚吧。”
孟天郊脸上瞬间血色褪尽,无力求饶,已有护卫拖了出去,须臾,激烈的杖责声便从店外飘了进来。
缨徽在来时听到许多关于檀侯残暴的传闻,未曾想,连对待近臣都是这般刻薄寡恩。
想到将要上演的一切,不禁瑟缩。
檀侯欣赏着她的惧色,愈加觉得赏心悦目,笑道:“这就怕了?孤还当美人胆子有多大呢。”
缨徽低垂螓首,扮演娇弱的姿态,说着违心的话:“乱世中,妾若丝萝飘零,不过是想寻个牢靠的靠山。”
檀侯十分受用,将她拉扯进怀中,撩起额前的一绺碎发,笑问:“那在娘子眼中,孤可是牢靠的?”
缨徽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想起那可怕的传说,只觉一股凉气顺着脊背往上爬。她竭力压制恐惧,声若黄鹂:“若君侯不是,那还有谁是呢?”
檀侯拥着她哈哈大笑。
揽着细腰,正欲一亲芳泽,侍女来报,说是定州都督范炎来向檀侯请安了。
臂弯间的美人猛颤了颤,神情极为不自然。
这一切都落入檀侯眼中。
缨徽以袖掩面,后退几步,跪在檀侯身前,柔顺道:“既有外臣,妾便不好久留。正好去习舞,免得夜间宴席上丢人。”
檀侯见她进退有度,颇有世家风范,愈发满意。只是刚刚满臂香气盈怀,骤然离去,不禁有些空虚。
他望着缨徽宛如美玉的细长脖颈,舔舐了下唇,惋惜道:“那就只有晚间再疼爱娘子了。”
缨徽忍住恶心,扮作娇羞,碎步退了下去。
在大殿中央,正与范炎擦肩而过,范炎侧目看过来,缨徽绊了一下,趔趄着险些摔倒。
这一幕尽收檀侯眼底。
待缨徽走后,范炎落座,檀侯揶揄:“此女如何?”
范炎如实说:“十分美丽。”
他年逾不惑,当年是与幽州李寻舟共同问鼎中原的战将,可总是棋差一招,事事不如人。定州不比幽州疆域辽阔,兵精将广。但他比李寻舟年轻,命长,又专心依附檀侯,兼使些阴毒手段,慢慢走到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