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纭卿倚靠着穹柱,斜斜看过来,“我见兄长在幽州给燕燕他们立了墓碑,葡萄,若我死了,你别忘了提醒他,墓碑写上我的名字,把我跟他们合葬就好。”
说完这话,他一怔,突然想起,谢家人哪还有什么尸骨,早就喂狼的喂狼,喂狗的喂狗。
缨徽淬道:“净说些不吉利的话,我才不去说。”
苏纭卿面带怅然,自顾自道:“要什么吉利,我的心空荡荡,真是早死早超生。”
缨徽拧眉看向铜镜中的他。
他忙直起身子:“好好,说些吉利的,必然旗开得胜,从此天地清朗,得遇明主。”
“喵呜……”极短促的一声,像在应和。
苏纭卿低下头,见黑猫蜷缩在他脚边,正幽幽凝望着他。
他将猫儿抱起来,摇摇它的爪子,微笑:“都说黑猫通灵,你莫不是探子?”
黑猫抬起肥嘟嘟的脸,低睨他,颇有些鄙视。
苏纭卿乐起来:“这可真灵精。”
缨徽见这人刚刚还伤春悲秋,如今又玩起猫来,一副不靠谱的模样,又开始担心。
但想想事已至此,箭在弦上,担心无用,干脆抛弃遐思,兀自起身,躺到了绣榻上。
她得养好精神,才能应付夜宴。
苏纭卿不再叨扰她,抱着猫儿悄摸离去。
戌时至,宾客云来,鼓乐笙歌齐奏。
檀侯高居鎏金凤鸟黼纹座椅,左右两端分别是幽州都督和定州都督,再往下,便是文武官员依照次序排列。
酒过三巡,丝竹稍歇,侍女们搬上了羊皮大鼓。
缨徽在鼓上起舞。
她知道自己跳得不好,甩花袖的间隙,她看见李崇润翻了好几个白眼,众人的神色愈发微妙起来。
跳得好与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幽州都督的爱姬,在给檀侯祝寿献舞。
投向李崇润的眼神有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
舞罢,侍女送来金樽,月下醇酩荡漾,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缨徽接过,迈着莲花碎步走到檀侯身前,献上佳酿:“请君侯满饮此杯。”
檀侯没有接,席间坐着鹤发老者,捋着胡须道:“既是为君侯祝寿,请韦娘子先饮。”
第46章
缨徽望着这老者,心里浮现出王玄庄曾跟她说过的人物——檀州长史陈谦。
此人是随檀侯从乌罗护部起家的,从起初主仆两人,单枪匹马,直至打下如今的万里山河。
其实陈谦比檀侯大不了几岁,但长年累月但操劳让他显得苍老憔悴。
缨徽在心底冷笑,早就料到这样的场景。偏要做出惊惶失措的模样,端着金樽的手轻颤了颤,装模作样地要把酒往嘴里送。
低垂螓首的一瞬,她瞥见李崇润僵直了身体,正满含担忧地朝她这边看过来。
金樽在她掌心晃了晃,在慌乱中坠地。
陈酿泼洒了一地。
缨徽面露惊骇,指向敬陪末座的王玄庄,冲檀侯道:“都是他,是他指使妾给君侯下毒。”
王玄庄立即离席,跪伏在云阶之下,忙不迭喊冤叫屈:“君侯明鉴,我诚心来降,岂会干这种大逆之事,分明是这女子陷害我。”
宴席上一片死寂,众人噤若寒蝉,面面相觑。
范炎有些幸灾乐祸地冲李崇润道:“这都是李都督的人,怕是跟都督脱不了干系。”
李崇润冷冷说:“此人携粮草辎重叛逃时,怎不见范都督说一句是我的人,都给我送回幽州去。”
范炎一噎,恼羞成怒道:“事关君侯玉体安康,总得审问清楚。”
这厢唇枪舌剑的功夫,陈谦已召来医官来查验被缨徽倒掉的酒,果不其然,当中还有落雁沙。
此乃宫廷密毒,见血封喉。
一直在旁看热闹的萧垣笑了笑:“这怎么眼瞧着是把我也牵扯进去了,今夜可得审问清楚,不然瓜田李下,这檀州我是呆不下去了。”
脸色冷滞如铁的檀侯道:“十三殿下莫要多心,定会审问清楚的。”
王玄庄想起什么,如梦初醒,指着缨徽道:“此女曾经被谢氏收养,与定州有着脱不开的关系……”他看向范炎,“您可是定州都督,还没等君侯审问就如此煽风点火,是何用意?”
范炎未料竟拐带上自己,大怒:“你莫要胡说,我根本就不认识韦娘子!”
他唯恐檀侯信了谗言,忙离席冲檀侯深揖,辩解:“君侯在上,我一直忠心耿耿,求您莫要中了小人的离间之计。”
檀侯没有说话,一直冷冷审视。
这么多年来,他多疑成性,出了陈谦,身边再亲近的臣子都免不了被猜忌试探。
他睥睨众人,蓦地转头看向李崇润,“李都督以为如何呢?”
比起范炎的惊惶失措,匆忙辩解,他一直很安静沉稳,听到点了自己的名字,才慢腾腾起身。
语调不急不缓:“既然眼前没有头绪,不如顺着毒药的来历查一查吧。我来侯府时,连佩剑都留在了外面,里外里搜查如此严苛,竟不知这毒药是从何来。”
一下点到艮节,檀侯瞥了眼陈谦,陈谦立即起身,召左右护卫去后院排查审问。
这空荡,檀侯将手伸向跪在身前都缨徽。
李崇润不由屏息,手摸向腰间。
可檀侯只是捏住缨徽都下颌,迫她抬头。
那冶艳明灿的面容映入眼帘,绚如烟火,使得他那冰冷的眸中竟也有了虚伪的怜惜。
他说:“谁指使你下毒?说实话,不然把你丢去后山喂狼。”
缨徽私下里演练过无数回这种场景,她曾经很怕自己演不好,可是真到当头,她竟忘了自己是在演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