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法表(122)
他确认了。
带泥的指关节瞬间就红肿起来,疼痛难忍。
原晢刚学会几句澳洲土话,直接叠加三种语言咒骂了蜜蜂全家,而后不得不停下手中的粗活,把一整周的薪水全投到了街边小诊所里。
他也终于被委婉劝退了。
就这样,在第二日天色微明的时候,原晢带着满身伤痕与疲惫离开了魂牵梦萦的农场。
与他一起离开农场进城的,还有一位马来西亚华人,刘杰瑞。
短短一周时间,从盛夏穿越到深冬,从北半球切换成南半球,原晢本就有些水土不服,又连续作业多天,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几乎耗尽了他身上所有元气。
更别提铁皮房里的各种活物了。
原晢在北方苟活的时候也只见过死耗子,可农场宿舍四面漏风,公用厨房里的玩意儿全是会动的,又大又生猛,稍不留神就能把嗓门调至最高级别。而刘杰瑞是住在原晢隔壁的室友,在毒蛇出没的惊魂夜救过他一命,两人也因此熟悉起来。
刘杰瑞自小生活在热带地区,潮湿闷热的雨林环境所塑造的飞虫走兽自然比土澳款更为骇人,早已见怪不怪的他对付“入侵者”很有一套,每次都把原晢忽悠得心服口服。
除此之外,两人的原生家庭也颇有几分相似——病榻上的母亲,监狱里的父亲,以及那个到处打工还债的他。
当然,夏臻已经基本康复了,原宏涛也并没有进局子。
相比之下,原晢确实是不幸浪潮中一个幸运儿。
那年医院下过几次病危,可昏迷数月的夏臻还是靠意志力挺过来了,而后便是漫长的复健期。
夏臻在医院住了很长时间,进口药物效果不佳,直到鲍智宁联系上一家祖传中医馆,帮忙安排康复训练的同时也将夏老师一起接到北方疗养,原晢才终于得以搬离那个阴暗湿冷的合租房。
但原宏涛依旧没有露面。
原宏涛养在北方的女人孩子都被鲍宇宁挖了出来,但他们明显高估了原宏涛的人性底线,这人只信赖赌场里一夜暴富的戏码,发现无路可退后二话不说就跨了国际线,手机信号直接消失在祖国西南端的密林里,取而代之的,是三个月后来自境外园区的勒索短信。
那个女人并不打算交赎金,原宏涛大概一辈子都要被困在那里了。
一种选择一种结果,原晢并不为此感到痛惜。
可钱庄那笔钱是以夏臻名义借的,原宏涛消失了,借条并没有消失。
原晢不希望夏臻因此受制于人。
在顺利拿到延期多时的保险金及事故赔偿款后,原晢和鲍宇宁重新商量了借款利息,将原宏涛以夏臻名义欠下的赌债一并还上了。他又陆续攒了几年的奖学金,实习津贴,和猫咪授权收入,终于在毕业那年结清了所有医疗债务,自此一身轻松,全身心投入到申经街的旧改项目里。
这么些年,原晢似乎一直都在刻意忽略自己的感受。他没有情绪,没有悲喜,只是一味地应对问题,克服问题,解决问题。直到落在澳洲的农田里,听刘杰瑞提及寄人篱下的那些时日,原晢才终于对过往的痛苦有了一些实感。
而后接连做了几场噩梦。
那些未曾深究的焦躁,迷茫,不安,伴随深不见底的恐惧像洪水般突然袭来,压得他透不过气。
原晢知道这样的日子不好过,所以他总想为这个背井离乡的弟弟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帮忙修改简历,他也会毫无保留地将过往经验全盘托出,希望刘杰瑞可以在明年毕业时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
可刘杰瑞想要的,似乎不是这些。
原晢曾被困在北方合租房的噩梦里,门锁一直被人来回撬动,那种细微的,敏感的,令人窒息的敲打声不断涌现,他却只能像只待宰的羔羊般任人宰割,无处可逃。
梦里的景象太过逼真,原晢总被吓出一身冷汗,在后半夜倏地睁开眼。
可就在他离开农场的前一个晚上,梦境却在人为操控下变成了现实。
洋葱头一直说他独自出国会很危险,甚至送了他几瓶防狼喷雾,可原晢只当那是玩笑话,并没有过多在意。
他自诩是一个极具安全意识的成年人。
落地南半球后,原晢往往与陌生人保持恰当的距离,在面对身型高大的黑男或白男时一定主动退让,绝不为那点工钱引起任何纠纷。
出门在外,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
因为知道自己打不过,跑不赢,遇到危险九死一生,所以原晢每晚都会认真检查门窗情况再入睡,夜夜如此。
可他还是疏忽了对同类的防备。
在旧改项目的工地上,五大三粗的土木佬们也总喜欢和他勾肩搭背,有些人才刚见几面就开始称兄道弟,甚至光着膀子三五成群地招摇过市,非常辣眼睛。
洋葱头特嫌弃这群尚未开化的猿猴,每次都带上消毒喷雾全副武装,必须和猿猴们隔出安全距离——代表设计院下地考察的他们,怎么看都像极了前来投喂的猿猴饲养员,工种之高危,环境之凶险,一不小心就会被扒得精光,尊严全无。
但原晢心里也清楚,土木佬们并无恶意,那些糙汉行为与极具挑逗的性暗示不同,并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可刘杰瑞不一样。
因为年龄小,又长了张标准的亚洲娃娃脸,原晢一直把刘杰瑞当弟弟看,对于某些以玩乐相称的越界行为并未制止。
直至差点被人摸到了屁股。
同为室友的非洲大哥实在看不过去,不得不压低声音提醒他:那个亚洲娃娃脸对你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