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法表(65)
这开水配茶包的廉价口感于她而言已经非常陌生了,如同窗外即将被拆迁的老街巷。
记忆中的热闹繁华早已不复存在。
等过完这个冬天,一切都该是全新的篇章。
必须是全新的篇章。
“因为他爸的关系,估计那些年根本没人愿意理他,成天就自己在街上瞎晃悠了。”李曼迪放下那满是塑料质感的茶杯,感慨道:“如果不是我找人帮忙,估计这心病还要爆发得更早一点。”
“现在回头看,当初确实不该给他找朋友,弄巧成拙了。”李曼迪叹笑,“还花了不少钱呢。”
听到这里,原晢倏地怔住了。
——“我身边所有留下来的人,都是买来的。”
——“他们都不喜欢我。”
——“你要不要,也可怜可怜我?”
原晢突然记起街灯下那张闪着泪光的脸。
半明半暗,若即若离,忽然就融入了夜色里。
他好像理解了裘时的痛苦。
李曼迪今天的任务是“遣送”,而非“招揽”,所以在面对一个影响裘时未来选择的外人时,这位母亲的态度并不是特别友善。
十年前为裘时买朋友的时候,李曼迪肯定不是这个态度。原晢想着。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不管是“遣送”还是“招揽”,李曼迪总会将裘时最脆弱的一面当成谈判筹码,在关键时刻公开示众,以达成最理想的效果。
裘时需要她这么做吗?
裘时不需要她这么做。
幼时的隐私总是未经允许就被母亲赤裸裸地展现出去,或博取同情,或换取利益,最终带来毫无价值的虚假繁荣。
裘时并不喜欢这种热闹。
他依旧很孤单。
每次看到客厅墙上那张老旧泛黄的乘法表时,原晢心底总会升起一阵莫名的熟悉感。可那分明只是一张批量生产的学龄前必备单品,家家户户人手一份,实在没什么特别的。
他也曾经纠结过街心花园遇到的大富翁到底是谁,没有姓名,没有照片,没有联系方式,唯一的解答只能询问当事人。可为了保护石膏手的完整性,为了将那暧昧不清的关系暂时定格,原晢总是有意无意避开这个话题,心中的疑问也一拖再拖。
但现在,那些琐碎都不重要了。
不管裘时是不是大富翁,原晢都愿意和他交朋友。
最好的朋友。
李曼迪至少说错了一句话。原晢确信。
裘时不喜欢说谎,他最讨厌撒谎精了。
裘时是一个非常坦诚的人。
裘时不会,也不屑于骗人。
“他没有骗您。”原晢抬起头,眼神坚定:“是我。”
“我就是那个好朋友。”
“我家就住在杨老师家楼上,2号楼301,是因为家里出了变故才搬走的,现在搬回来了。”
“裘时有朋友,我就是他的朋友。”
原晢重复了一遍:“他没有骗您。”
“哦?”李曼迪意味深长地看着面前的少年,突然笑了起来。
果然还处在感情大过天的年纪里,都学会无条件包庇了?了不得。
她虽然好些年没回国,但杨老师还在世的时候,儿子每天和谁在一起玩还是有数的,怎么就没见过这一个?怕不是最近才冒出来的。
“是朋友,好朋友。”李曼迪问,“还是男朋友?”
原晢惊了一下,顿时僵在原地。
“你们在谈恋爱,对吗?”李曼迪笑着摇头,“所以你的证词不可信。”
“不用太惊讶,也不用想着隐瞒否认,别的不说,在感情问题上,我儿子是什么德性我再清楚不过了。”
细皮嫩肉的奶油书生,姓裘的都是一个品味。
李曼迪不愿再回想过去,她并没有给少年反驳的机会,打开手机相册直言道:“我从不反对他和任何人交往,但孩子啊,你要明白,裘时他不属于这里。”
合照上的水印日期在两个月前,是裘时和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孩。
原晢总觉得这姑娘有点面熟,但他现在脑子嗡嗡响,实在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在澳洲那几周都和这个小姑娘混在一起,一起种地,一起摘果,一起放羊,一起数星星,逢场作戏是他们裘家人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谁都改不掉。”李曼迪冷言道:“我可不指望能生出什么痴情种,他毕业后能老老实实把联姻完成就不错了,公司还等着他接手呢。”
“裘时在澳洲有婚约,他没和你说过吧。”
“好多年了,我第一次带他回澳洲的时候定下的,双方长辈都在场,你也可以理解成娃娃亲,差不多再过几年就可以完婚了。”李曼迪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心血来潮想留下来考试,但你认为这条路他能坚持多久,养猫三天,学画一周,从小毫无压力不受管教,你认为他这次能坚持几个月?”
“你又多少时间可以耗在他身上?”
李曼迪收回了摆在桌面上的诊断单。既然已经说开了,其余铺垫也就不再重要。
让对方知难而退,就是最简单的谈判技巧。
“我已经把澳洲那边的情况打点好了,不急这一年两年,他要是喜欢像他爸那样玩,就给他玩,什么时候玩腻了,什么时候回到正轨,这种试错成本不值一提。”
为裘时预约的心理医生已经准备好了,李曼迪拿上手包,起身道:“不管你们私底下是什么关系,都不会影响最后的结果。”
“你自己好好想想,想清楚。”李曼迪说,“你是好学生,人生就这么一次大考,耗不起。”
“有需要随时联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