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谋杀黄昏(87)CP

作者: 折周 阅读记录

前几天这手机倒响过几次,都来自他的姨父,问他考虑好没有。

他不知道魏易平是怎么弄到他号码的,或许是找到了自己投出去的简历,或许是别的什么渠道。魏易平给他的第一通电话长达一小时,先叙旧,再关心他日子过得如何,有没有经济上的困难,绕完一个大圈才绕回主题,提到一场未来的饭局。

从庞术这个名字出来的瞬间他开始憋不住笑,也不是某种挑衅或者猖狂的大笑,就好像看到网上一些低俗的搞笑短视频,明明不该觉得有意思,但没能控制住本能,笑两下收住,多思考一下又笑出来。笑得他姨父善人装不下去,直截了当问他什么意思。

“没有,”他半笑着回答,“您讲您的,我刷短视频呢。”

挂完电话那一刻,他的笑终于停了。在这通来电之前,他的人生是片来历不明的沼泽——他不知道自己具体走错哪一步就深陷下去了,无数次,他想站起来,想爬上岸,但就是踩不到一个着力点。他不明白自己平生明明没有轻松懈怠过,每个选择都深思熟虑过,为什么就活成了这样。

这通电话把他拉上悬崖,让他看清这沼泽从何而来,他有选择了,只是选项也只有两个,跳下去或者再陷落回去。

沼泽跟悬崖哪个更仁慈,他想了好几天也没想出来。

天黑了。烟抽完了。豆腐也全部进下水道了。他躺回床上,左手抚摸着一个有点旧的、丑丑的玩偶,右手开始在网页上浏览演员招募的信息。

在他翻到第二页的时候,沉静一天的手机响了,竟然是一个QQ语音——真神奇,这软件他原本都卸载了,之前有个试镜的剧组要求在QQ群里通知又给下了回来。来点人的头像是一朵粉色的花,他给这朵花存的备注是蕊姐。

他愣了片刻,但最终还是接了。蕊姐也很诧异,她先咳嗽了两声才开口:“我没想到你还用QQ。你是不是换手机号了?我打过去是其他的人。”

“对,不久前才换的,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怎么了蕊姐,有什么事吗?”

他这么说着,但两个人都知道彼此有很多年没见了,果然蕊姐也说:“抱歉啊思弦。我之前......一直都挺忙的,早年说你考上大学带你去看展,但又一直没时间。一算算你都毕业了。”

“没关系啊,”他很习惯回答这种话,“咱们各自过得开心就行,有缘再聚呗。”

“就后天吧,怎么样?”蕊姐却一反常态,说了个很近的时间,“你有空吗?我们见见面,我给你介绍我老公,我一直告诉他我有个特别好看、要当明星的邻居弟弟,他一直都想见你。我们见一面吧。”

林思弦突然意识到将会发生什么。但林思弦什么都不能做。

林思弦只能看着他再度扬头,看向什么都没有的天花板,他脸上表情很平淡,没关严的窗户缝隙送过来一点风,头发在飘扬,他还是一动不动,只有脖颈上凸起的喉结一点微小的伸缩,暴露了他一个微弱的吞咽。

“下次吧蕊姐,”他在黑暗里说,“我这两天可能要进组,没什么时间。”

这是他第一次拒绝蕊姐。蕊姐好像也没有料到。她沉默了片刻才说:“哇你要进组了,真好啊,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说有认识的人在拍戏。好神秘哦。那你安心去。”

“等我第一次正式杀青再来找你,”他承诺,“我多给你偷拍点真正的明星。”

“那你就多拍点自拍。”蕊姐跟他开玩笑。但下一秒,她好像又敛了一些笑意,“思弦,以前我老是失约,真的不好意思啊。你小时候很容易生病,在外面要多照顾自己。”

“那些事儿我都快忘了。我现在很会过日子,”他也笑,“你别不信,真的。等我们见面你就知道了。”

很会过日子这个事是真是假有待商榷,他确实也没机会再为自己证明。

他是在七天后听到蕊姐的死讯。很巧,也是在这个QQ里。蕊姐的家人做事细致,给她近期联系过的人都发了讣告。

按蕊姐生前的愿望,她想要一个西方电影里那样的、在草坪上的告别。

他去之前在菜市场旁边的花店挑了很久,挑了白色菊花和紫色鸢尾花,这一束花是他这个月来最大的一笔消费。

他还是见到了蕊姐的丈夫,对方还以为他真的是千里迢迢从剧组赶来,很感激地招待了他。

蕊姐丈夫给他讲述了两个人的故事:“她从很多年前开始治病,好一阵坏一阵,好的时候就有力气画点画,跟我一起出去旅游,回来又开始住院。原本她怎么都不肯跟我结婚的,还一直想让我跟她分手,到最后我跪下来求她,我说你不了解我吗,我从小学起就只会跟在你后面跑,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这辈子只可能爱你一个人,你要不跟我结婚,那我到死都不能办一次自己的婚礼,你忍心剥夺我这辈子结婚的权利吗?她听我这么说才同意了。”

那天太阳有些晃眼睛,他把那束花放在草地上,给失去配偶的丈夫说:“她真的辛苦了。你也真的辛苦了。”

他是在放花的瞬间有了放弃的想法。不是因为旧识的离世,不是因为毫无转机的未来,而是因为那天天气很好。阳光很好,风也很好,绿草茵茵,于蕊很好地躺在其中,虽然看不见面容,他知道她睡得很安详。

他意识到他明明也可以这样安详。甚至他都不会惹来周围那些隐忍的哭声。

一个念头诞生后,就会反复次被想起。对他来说离开实在太简单了,没有遗产、没有没尽到的责任、没有要完成的任务,甚至连遗书都显得有些多余。他有尝试过,觉得活了一遭总要留点什么,但就像学生写作文一般,写了个标题就不知道该怎么下笔。

上一篇: 蝴蝶眨几次眼睛 下一篇: 如果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