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可以(138)
她心想,柳章的成见,和世人一样。根深蒂固,牢不可破。哪怕素为蒙面,他也根据自己的臆断给旁人判死刑。江落与蝶妖俱为同族,和他们待在一起,比跟人在一起还要亲切。可柳章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斩断这一切。
“师父,我看见,他们都戴着颈环。”
江落轻声道:“他们很可怜。”
柳章头一次听到江落嘴里说出可怜二字,不由觉着新鲜,问道:“他们可怜?”
江落注视着他脖子上的颈环,道:“师父能为我戴颈环,为我遮风挡雨。可他们没有这么幸运。没有人帮他们。”
所谓同理心,从从自身情感萌发的。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江落生来孤寡,对待死亡毫无敬畏,她没有情感。所以当初柳章说她是无心之人。如今修心似乎起了点效果。她竟然对一群蝶妖产生了特殊的同情,能够感同身受。这让柳章始料未及。
也必须这对于她的修行不是什么坏事。
虫族与她亲缘关系最近。她能更深刻地带入,思考,共情。心怀大爱者必定有情。柳章意识到,她这些天跑来跑去并不是在鬼混,气稍微顺了点。
“蝶妖与人为伍,却无尊严,这是他们的悲剧根源。”柳章暂时放下成见,在平等的角度,与江落探讨此事。这是修心的必经之路,她可能会有所感悟。
江落果然在意,追问道:“那他们应该怎么办呢?”
柳章道:“回妖界是他们最好选择。”
江落诧异道:“师父也这么觉得?”
柳章想了想,道:“人间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离开才能摆脱命运。”
江落道:“可是他们出不去。”
柳章道:“或许将来某天,律法会改,他们能重获自由。”
他的意思是蝶奴应该等待时机。
等来的自由,算真正的自由吗?江落眯起了眼睛,意识到,柳章在糊弄她。
柳章是站在人族和长安的利益上的,他们需要维持稳定和太平,暴乱对于他们不利。所以他绝对不会鼓励蝶妖反抗,至于蝶妖是否会在等待的过程中死去,不在他们考虑范围内。为大局牺牲,在所难免。心怀大义的修士能为天下苍生献出自己的生命。
牺牲几只蝶妖,有什么大不了。
想通这个道理,江落终于看清,柳章是什么
样的人了。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总带有一层朦胧遐想,高不可攀难以捉摸。柳章是人不是神。如此看来,他有自私的一面,他不可能跟妖精共情。基于这一点,江落后头的话都没有必要再说下去。
没有意义,不会有结果。
他们站在两个阵营里。
江落的目光扫过案上图纸,轻声问道:“师父觉得,会有那么一天吗?”
柳章并不清楚江落与蝶妖熟悉到了什么程度,以为就是萍水相逢,一场际遇。天下饥寒交迫身处苦难中的人何其多,蝶妖也是芸芸众生的一部分。
柳章盼着她向着光明,充满希望,故而道:“会有的。”
第73章 傀儡“多谢大王。”
秋风萧瑟,草木渐凋,长安的叶子都落了。
打过霜后一天冷似一天,蝶楼枯败萧条,桂花被几场急雨糟蹋得不成样子。蓝小梵想再吃一次那样新鲜的桂花汤圆也难。
驱魔司连发三道禁令,处处针对妖兽。各大主街实行宵禁,路口守着盘查的官差,逮到戴颈环的,便严加盘问。听说有几个因为行为鬼祟的被抓到牢里去。妖兽们杯弓蛇影,大都选择闭门不出。
蝶楼的食物储备还算充足,暂时没有断粮的危机。
蝶妖们相互安慰,给彼此施加信心,过阵子就好了。大家只能去相信,会好的。
长久的阴雨缠绵,太阳罕见,闷得人心里好似发了霉。蓝小梵挂在二楼栏杆边眺望远方发呆。在这个位置,没有树木遮挡,能看到前门和后门。他总觉得有人敲门,怕没及时开,那人便又走了。他吃了饭便来等一阵子。
可看见的只有无尽落叶凋零,听到的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蓝小梵心里空落落的,胡思乱想。会不会是那天的汤圆不好吃,所以江落再也不来了。会不会是蜂蜜太贵,她认为他很烧钱……
思来想去没有个定论。
他把铜钱用红线穿了,挂在床头,入睡前看着,一阵失意一阵欢喜。
远处传来缥缈无依的琴声。曲调凄婉,洞穿人心。他做了一个悲伤的梦。
铜钱在黑暗中反射着暗淡的光泽,被窗子漏进来的风一吹,一动,细细红线将断未断。似游丝,将滞涩琴曲一颗颗穿了起来,每个节拍,就是颗珠子,从弹琴者心里慢悠悠滚了出来。砸在空冷的夜幕上,有的炸碎了,有的弹回来,余音绕梁,经久不觉。
朱楼上,四面门窗通透。雪千山身着皎洁长衫,面前摆着一架焦尾琴。一琴一人,空对月色。雪千山素手弹琴,轻拢慢捻。
琴声诉尽无限哀思,长安有名的唱曲。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1]
曲子弹了一遍又一遍。
江落站在朱楼下,望着楼顶开着的窗户。夜已深,蝶妖们都已入睡,江落没敲门,直接飞进了园中,听见琴音,弹琴者夜不能寐,还醒着。她循声而来,径自上楼梯,曲调行至穷途末路,高亢急促,像只被扼住咽喉的兽。
她联想到杨玉文冰窟内死去的凤凰。死也不露出狰狞丑陋爪牙,要有美感,凄厉,楚楚动人,是带有一种亵玩意味的死。她不喜欢。她宁愿凤凰掉光羽毛,五脏俱裂,死得东一块西一块。哪怕脑袋被砍下,爪子还能从敌人身体里钩出一块肉来,酣畅淋漓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