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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我可以(152)

作者: 江挽灯 阅读记录

大抵是怕江落进不来,只有蓝小梵这间没上锁。

江落推开门,门缝里夹着的黄叶掉在地上。她弓腰捡起,对着光端详,看见上头刻着行小字,“山水相逢终有期”。镂空黄叶,小字透光。

房间里头井井有条,被褥茶具摆放整齐。

蓝小梵临走前,那般仓促,竟然还抽空把房间收拾了一通。江落拉开柜子,从中取出锦盒,打开一看,蝶茧躺在里头。她轻轻抚摸蝶茧光滑的表面,里头活物幼小稚嫩,呼吸轻缓,耳朵听不到,要用灵力去捕捉,才能感受到这只小生命的存在。

这只蝶妖孵化后,将跟蓝小梵长得一模一样。

想想倒是很有意思。

江落合上锦盒,连同黄叶放入怀中,收起来。他日重逢她将信守承诺,完璧归赵。让蓝小梵知道,她是说话算话的。江落估摸着时辰,距离换阵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他们应该已经飞过漓江,朝南飞去了吧?雪千山说,只要没被驱魔司发现,就不成问题。

江落相信了他的说法。

毕竟雪千山是大家爱戴的老板,他怎么会放大话,故意害大家呢?

江落问过雪千山,需不需要她做些什么。雪千山思索再三,婉拒了她。雪千山的意见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们准备得足够充分。执行当日,越不引人注意为好,江落最大的帮助就是什么也别做,莫引人起疑,如此,成功可能性最大。

话虽如此,出于谨慎考虑,江落留了一批蜻蜓,在驱魔司门口蹲守。门口便于隐蔽,进去容易被杨玉文发现。蜻蜓监视着驱魔司的人员进出,只看到杨玉文进去,没看到他出来。每个出门的捉妖师都被蜻蜓尾随。有的回家休息,有的去办事。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江落的视线之下。江落发现,驱魔司没有出城针对蝶妖发动抓捕行动。他们可能没发现蝶妖们跑了。目前一切顺利,风平浪静。蝶妖们这群漏网之鱼,好像真的瞒天过海,从这群大人物手指头缝隙里溜走了。

江落在蓝小梵的房间待了一会儿,有点想知道他们在哪。蜻蜓是很低微的虫族,距离一长,灵视不起作用。她不便长途追踪。江落关上房门,回到走廊中。凭栏远眺,远远看见园子里冒出一缕烟。树丛中,火光隐现,人影式微。

好像有一个人待在那。

蝶楼不都已经空了吗?谁在哪?江落望向那头,再一凝神细看。视线穿透树叶,一道白色身影赫然在目。

叶子打着旋儿落在雪千山肩头。

满地枯黄落叶,秋风瑟瑟。雪千

山跪在地上烧纸,袖口污黑,沾着香火灰。他面朝火堆,身旁靠着一个大竹篓。竹篓中堆积着花白的纸钱。火焰上升的气流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纷纷扬扬的落叶围绕着雪千山飞舞,似鬼似幻,看不清面庞。

江落望着这诡异的画面。

白衣白钱,冷雪般的质感,偏偏坐在火堆,随时化掉一样。他一片衣角被火点燃。雪千山浑然未觉。江落走到近处,抬起脚,替他踩灭火苗。

她在雪千山烧焦的衣裳上留下半个脚印。

雪千山头也不抬,目光发直,盯着火焰中明亮的焰心。他瞳孔的两束火光像是鬼火在燃烧,冷得没有温度。火再旺盛,烧不穿这具纸糊的壳子。

纸钱气味十分熟悉,当初向云台出殡的队伍经过楚王府门口,漫天散落纸钱,向家人披麻戴孝,身上充斥着香烛油钱的潮腻气息。傅溶说,死了人,才会烧纸。白衣为奠,寄托哀思。雪千山把纸钱撒入火中,重复这个动作,烧了一把又一把。 :

江落蹲在雪千山旁边,注视他哀戚神色,问道:“你在做什么?”

雪千山听到她来的脚步声,一动不动,道:“烧纸。”

江落抓了张纸钱,一边端详一边问道:“为谁烧?”

雪千山道:“我们自己。”

江落道:“不是人死了才烧纸吗?”

雪千山道:“他们死了。”

“什么?”

“都死了。”

“你怎么知道?”

“感觉得到,”雪千山僵硬抬手,指着自己的心口,“他们都是我孵化的,就像我的孩子。”

孩子的离去,长辈一定是最先感觉到的。烈火焚身之痛,百倍加深,回馈到雪千山身上。蓝小梵等人遭受灭顶之灾时,他立刻有所察觉。

雪千山眼前一黑,从楼梯上滚了下来,他躺在地板上,很久没爬起来。功败垂成,满盘皆输。他事先推演过无数遍,不是没想过全军覆没的结局。譬如离开蝶楼,被巡城军发现,发生冲突。譬如突破大阵时,直接灰飞烟灭。又或者他们成功脱逃,被驱魔司发现……

雪千山在脑海里预演了上千遍的失败可能。

他明明知道,可能会死。

但他依然纵容蝶妖们对自由的向往,任其在美梦中沉沦,无法自拔。他为蝶族的将来赌上所有人的性命,自己却无耻地躲在幕后,看着那一张张澎湃的笑脸。飞蛾扑火,付之一炬。

驱魔司不允许他们跨过漓江。早该知道的。雪千山总是心存侥幸,期望不幸命运中总会降临那么一丝幸运。万一驱魔司没发现呢?

江落握着雪千山的后脑勺,面对面靠近。她把自己的额头贴在雪千山的额头上。眼前浮出一片白蒙蒙的雾霭。那不是雾霭,而是密密麻麻的丝。丝山丝海,缥缈无依,被利斧从中斩断。海被分开,两岸断裂的丝像瀑布一样垂下去,垂进看不见的黑暗深渊。

蝶族内部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说不清道不明,但他们能感觉彼此的存在。现在那些丝断了许多根,雪千山与他们失去联系。所以他知道,大家都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