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可以(254)
柳章道:“汉家气数未尽,虽王莽窃国,有后起之秀扭转乾坤。太子殿下仁厚备至,乃天命所归。”一句话点燃了柳钟心中的小火苗。他需要找到个支柱。既然皇叔说他才是天命所归,那么他就不能死。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柳钟眼底燃起回光返照般的光芒,他抬起一张狼狈的脸,道:“好,好。孤知道了。”
在南荒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不便整日自称孤。但现在他得记住自己是大梁太子。柳钟握住拳头,放在自己的心口上,道:“孤会活下去的。”
安顿完太子,柳章从房间里出来,脚步沉重。他说谎了。天机不可泄露,大梁的气数也不是他一张口就能断言的。柳章姓柳,也是局中人,他算不到这一卦。正如算命人永远算不出自己的天命。他与柳钟一样前途未卜、命数难定。可若不那样说,太子可能熬不过了这一关。
人断了骨头,可以活。死了心,那就真的活不成了。
柳章站在门外,听到房间里传出呜咽之声。
夜已深,章华台被月华笼罩。这世外仙山桂殿兰宫,是一只妖王为金屋藏娇所建。事到如今,柳章也说不清楚,他应当怎样形容自己。
笼中鸟,阶下囚……抑或是亡国奴?
沉甸甸的字眼压在
心头,让人胸闷气短,他转身走出章华台。清风凌冽,满山桃花开,花瓣落在冰凉的石台上。满地月华如银霜,柳章站在树下,为群山所困。在章华台囚仙岭之外,蛰伏着百万之巨的妖魔鬼怪。
柳章目光沉重。
他如今处境,和太子一样糟糕。
在人间他是豢养魔物的妖道,弑君篡位的贼子。在南荒他是妖王的俘虏,和徒弟乱/伦通奸的渣滓。作为修士,他没了法力。作为师父,他已不配为人师。比起太子,他可能更应该思考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柳章的师父还在世时,嘴边常念叨着几句话,让徒弟们遇到低谷的时候自勉。再苦再难,不要失了志气。回想二十多年,柳章似乎并未遇到过真正的低谷。他是先帝幼子,母亲出身江南渔村,因美貌闻名,被采花使看中,带到长安充入内庭。
先皇晚年昏聩,愉情声色。母亲经过一段专宠时日,诞下皇子,取名为柳章。不久后先皇驾崩,母亲因有嗣而幸免于殉葬,但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柳章幼时,常看见她彻夜做女红,托宫人送出去卖钱过活。
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在宫斗政变的夹缝中苟延残喘。
后来母亲郁郁而终,柳章被师父带到了徽山,他真正的人生是从那时开始的。他天分高,勤奋刻苦,宗门大比首战夺魁,年纪轻轻成为了师父门下得意第一人。少年得志,意气风发。仗剑天涯,锄强扶弱。
新任陛下给他封了个楚王,赐了座府邸。或许是该感谢皇恩浩荡,兄弟都杀光了,还留他一个。柳章对柳家没有感情,这个王位于他而言可有可无。但皇帝需要施恩挽回冷血无情的名声,他只能接受。
他隐姓埋名过了驱魔司终选,又因志向不合而放弃退出。
过惯孤单清净的日子,后来又养了傅溶。
二十多年的人生,弹指一挥间。他并没有什么远大的青云志。前半生庸庸碌碌仿佛一场大梦。从高峰跌落到山谷,粉身碎骨,到如今,身败名裂,万人唾骂。镜花水月全是空。
“师父……”耳边呼唤声响起。
柳章恍惚睁开眼。
他躺在榻上,身上盖着锦被。
夜明珠的光辉照着小小一片空间。万籁俱寂,天还没有亮。他被子里的手被人握住,源源不断传递着暖意。江落趴在床边,歪着脑袋注视着他,道:“师父累了。”
柳章不眠不休照顾柳钟,精疲力竭。
江落回来时看到树下半被花埋的人形,心疼坏了,把他抱到楼上休息,又将偷懒早睡的小红小绿骂了一顿。她去赴老龙王的千岁宴,本想带上柳章。柳章不肯去。她没有勉强。主人公请她宴后留宿,她惦记着师父,提前回了家。
没想到师父会晕倒。江落给他把脉,有些虚弱。
她亲自点燃小泥炉,炖了雪莲羹。小锅咕嘟咕嘟冒泡,屋内飘溢着淡淡的清香。她一边看火候,一边看柳章。几天下来柳章都瘦了。
早知道不该给他们长安的消息。
那个小太子,精神脆弱身体也脆弱,得知长安出事,当场病倒,连累柳章天天照顾他。要不是怕柳章生气,江落早把他丢到山里去喂狼了。
“师父饿不饿?”江落问道。
柳章摇摇头,他没什么胃口。
江落挠了挠他手心,道:“吃点雪莲羹,我亲手炖的。”
她揭开瓷罐盖子,舀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羹。小口小口吹热气,亲自尝了,温度合适。这才用勺子喂到柳章嘴边。柳章无动于衷。江落命令道:“张嘴。”
柳章看着她凶蛮的表情,道:“放着吧。”
江落捏了他下唇,道:“如果师父不吃,我只好嘴对嘴来喂。”
柳章没吭声,她真的凑近过来。吃个东西都要搞得如此淫靡。柳章心里叹了口气。他捂住江落的额头,把人推开些许,有点烦:“拿勺子喂。”
江落得了话,心满意足。她退回来拿起了勺子。
一口又一口。柳章无知无觉地吞咽。
雪莲羹炖得软烂,都用不着嚼。江落喂了小半碗,用帕子擦去他嘴角白色液体。柳章胃中暖热,手心发烫。这万年雪莲本是滋补之物。一片叶子足以给濒死之人续上半条命。江落整朵拿来炖汤。柳章吃完半碗感觉到身体不对劲。他头晕心躁,开始出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