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牌[废土](146)
单无绮没有回答。
“我允许你在一旁观礼,你会是第一个死在新伊甸枪下的人。”末帝给出允诺。
他毫不费力地挣脱了单无绮的钳制,犹如掸去一粒尘埃。
前往伊甸机体的路没有铺上华美的长毯,但首长的鲜血就是漫天撒落的花瓣,它流淌、飞溅,最终渐渐干涸。
离体的血不会比死去的躯壳活得更久,正如离水的鱼最终死在曝晒的滩涂上。
武将赫利克斯沉声祝贺:“恭贺陛下——!”
帝国,人类的帝国,那已覆灭的人类的帝国,它是这颗星球的无数次沧海桑田中,被天外执法者观测、扶持的文明之一。
末帝,旧人类的皇帝,赫尔漠斯·安兹菲尔德,他曾是星球的最高统治者,但即使高居云端的宝殿,指间流淌过世间所有的金银,都无法弥补他内心哪怕一丝的空虚。
……以及恐惧。
人类生于微末,受*盖娅*的培育和指点,才拥有了如此璀璨炫目的文明。但人类文明并非难收的覆水,若有朝一日,*盖娅*厌倦了人类,现在的一切,都将如从前天降一般,重新回到天上去。
末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他宁愿亲手毁掉得到的一切,也不愿被他人一朝夺去。
人类文明接受天外执法者的培育,以机械科技见长,但末帝登基后,他不顾国师和群臣的反对,力排众议,开始染指神的权柄。
——创生。
——创造孕育一切变数的生命,而非拥有既定逻辑的机械。
实验败露后,大灾变毁灭了世间的一切。
末帝以异种的躯体在颓圮的废墟中醒来,第一次,他的双脚踩在了坚实的土地上。
那些美丽的浮空城,于一日之间尽数坠落了,那些用天外科技托举到天上的一切,包括他自己,也尽数回到大地上了。
末帝于废墟中起身,脸上遍布狰狞的鳞片,身后萦绕着无数根丑陋的腕足。
他因为一个疯狂的念头,像掏光口袋的赌鬼一样家财散尽。他失去了他的皇冠,失去了他的财富,失去了他的帝国,但他抽动嘴角,竟然开始释然地大笑。
“众卿!”末帝张开双臂,“我已新生!”
如今,人类第一基地,研究所地下机房。
末帝赫尔漠斯没有华服。
非人的身躯和他残存的人类部分相互排异,他的血肉反复剥落、生长,因此,他渐渐舍弃了皇帝的长袍,转而穿上了宽松的旧衣。
末帝赫尔漠斯没有宝冠。
那每日更换珠宝的、华美的冠冕,即使在人类第一基地,也并非不可以重新打造。但一百多年前,当他满心欢喜地戴上某任首长献媚奉上的宝冠时,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缓缓伸出长满吸盘的腕足,将头顶的宝冠安静地摘下了。
末帝赫尔漠斯没有人类的手与脚,也没有人类的躯干。
帝国时代,当那支清亮的液体注射进他的身体时,他就已经没有退路。新人类时代,当他越来越频繁地陷入沉睡,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属于人类的部分还残存着多少。
他的身后空无一物,他的身前伫立着山一样巨大的机体。
人类第一基地,它建立在帝国地面垃圾填埋厂的遗址上,卑贱如此,肮脏如此,一如上上纪文明覆灭后,树上的智猿褪去最后一根长毛,双脚站立在泥泞的土地上,仰头眺望头顶的星空。
“你是世间第一个人类。”*盖娅*(天外执法者)温柔地对智猿说,“我将带你步入人类的时代。”
一切始于微末,一切始于初生。
一如往昔,一如今朝。
末帝——上一纪人类文明的毁灭者——向伊甸的机体一步步走近。
他张开了自己非人的手臂:“我将成为伊甸!”
嗡——
伊甸机体突然发出一阵嗡鸣。
伊甸已死,只留一具冰冷的机械躯壳。末帝赫尔漠斯看着单无绮的动作,骤然失去了一切狂喜的表情。
单无绮的触手深深扎进伊甸的机体。
电火花和鲜血一同飞溅,伊甸机体的防御工事让单无绮遍体鳞伤,但她没有放轻一丝力道,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鲜血淋漓的触手用力刺进伊甸冷却的机心。
嗡——!!!
那嗡鸣声愈发高亢了,不仅是地底,连地上的一切似乎都在悲鸣。
末帝厉喝:“你在做什么?”
“……我在做……和你一样的事。”单无绮气息奄奄,伊甸是帝国时代的机械遗产,若要重创它,她必然付出十倍乃至百倍的代价,“皇帝啊,若你能亲手覆灭那辉煌的帝国,我又为何不可以……亲手毁灭我心爱的文明?”
机心“滋滋”两声,彻底灰暗下来。
末帝恐惧地抬起头,即使他的头顶只是一片褐色的土壁。
防护罩碎了吗?大灾变要来了吗?
单无绮虚弱地跪坐在机体旁,身后的触手一根根垂落,新的鲜血从她的身体上一滴滴淌下,汇聚成细小的溪流,和道路尽头,首长已干涸的血迹缓缓重叠。
“对不起……”单无绮第一次落下眼泪,“我许诺的黎明……不会来了。”
嗡——
柔和的嗡鸣声轻轻响起。
微弱的光芒在单无绮眼中出现,单无绮睁开眼,惊愕地发现那颗原本已经黯淡的机心,正静静地绽放出美丽的光华。
单无绮的左心口袋动了动,一只孢子跳了出来。
单无绮微弱地呢喃:“……孢子?”
孢子,它是位于孤儿院地下密室,“蜂”的集群意识媒介的分身。它是人类捕获的第一只异种“零”的孩子,本应是和人类敌对的异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