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牌[废土](145)
这个问题的答案超乎单无绮的想象。
她忍不住追问:“观测我们?为什么?”
“这是第二个问题吗?罢了,算我赠予你的吧,因为我也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解。”末帝道,“我猜测,这颗星球是一个文明孵化场。”
单无绮放轻了呼吸。
缥缈的猜测比确切的答案更加可贵,因为前者附带着更多的信息,而后者经过加工和切割,已经失去了发散思维的棱角。
她需要信息,而非答案,犹如孩童需要积木,而非一座搭好的城堡。
“星球之外,是一片漆黑无垠的宇宙,我们并非唯一的文明。即使我是尊贵无匹的皇帝,但我也十分清楚,在洪大的宇宙面前,我不过只是一粒渺小的河沙。”
末帝陷入思索,他在感慨,他在回忆,“我不知道*盖娅*何时降临这颗星球,根据占星所的汇报,祂的降临,最远可以追溯到已知的第三纪文明。”
武将沉默地跪在一旁,首长尸身已凉,头颅孤独地躺在地上,淌下一地冰冷的血。
“那个时候,我已经登临权力的顶点。”末帝叹息一声,带着一丝回味,“我的宝库堆满了金山,但各地的珍宝仍在源源不断地运往中央浮空城;我的王冠每天都更换宝石,从平凡但美丽的尖晶石,到世间仅有一枚的亚历山大变石;我一日用三餐,每餐一千零八十道菜肴,那些菜肴大部分赏给弄臣和爱奴,小部分我只品尝一口,唯有一两道得我心怡,让我多抬起了一次银勺,那些菜肴的厨师也因此得到嘉赏,赏赐丰厚到能让他们富裕地度过下半生……”
单无绮双手颤抖。
末帝,曾经的他坐拥世间的一切,从指间里流溢出来的一点点财富,就足以让向他献媚的人安度余生。
但他依然毁灭了那个繁荣至极的帝国,只为了一张没有未来的蓝图,一份充满私心的伟业。人民在他的口中,从鲜活的生命,变成了无趣的耗材。
单无绮想起了基地,想起了外城,想起了饿死的人民和欢笑的丰收月,想起了一张张积贫积苦却知乐知足的脸。
何其讽刺。
何其悲哀。
第75章 新伊甸
“但我依然亲手毁灭了这个帝国。”末帝结束感慨,之前脸上的回味与追忆仿佛只是短暂的错觉,“说实话,小姑娘,我并不后悔。”
单无绮冷厉地盯着末帝。
“后悔”这种情绪是否会出现在末帝心中,已经不重要了。
他在帝国尚存之际,就已经因为高高在上的视野丧失了人性。大灾变之后,幸存的新人类和这位末帝合作,简直是在与虎谋皮。
“你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末帝耐心地提醒,他鲜少如此富有耐心。
单无绮的指甲嵌进肉里。
她的力量和野心似乎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消亡,这绝非悲惨的过去,亦或痛苦的当下困住了她,而是她孤独地站在人类命运的岔路口上,但末帝——他是一块不合格的指路牌,油漆剥落的牌面上写着尖酸苛刻的隐语。
他对单无绮这位旅人说:你的迷途和挣扎皆是注定,因为人类种族,乃至过去的无数个种族,都曾困陷在同样的漩涡里。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轮回,里面充斥着凡人的哭声。
单无绮失力地垂下头颅,仿佛一支被折断的玫瑰:“……第二个问题。”
她停顿良久,末帝仍然抱以无限耐心。
“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毁灭帝国?”
单无绮失而复得的记忆并不完整,她只有基地里的记忆,而流放野外的记忆以及可能探索到的世界秘辛,她一概不知。
“你说过你要弑神,你要夺取*盖娅*的神权,但那位*盖娅*是天外执法者,并非宗教意义上的神明。”单无绮问道,“你若想弑神,一个辉煌极盛的帝国,难道不比眼下这个积贫积弱的基地更有帮助吗?”
“这个问题反而比上一个问题简单。”末帝垂眸凝视单无绮的发顶,“一个新生的文明,比一个垂朽的文明更具可能性。”
说完,末帝见单无绮目露茫然,补充了几句:“你以为帝国的覆灭只是因为我的私欲?不,它已经垂垂老矣,各种病灶虬结在它庞大的身体各处,我甚至无需刻意推动,只需像孩童一般伸出一根手指,它就像崩溃的沙堡一样分崩离析了。”
“于是你打算重建一个新的。”单无绮轻声道。
“于是我打算重建一个新的。”末帝赞许地说。
在末帝手中,帝国——国家只是践行私欲的工具,其上附庸的一切领土、资源、财富和人民,都是可以视情况连根拔起的树的根系,而非一个个活人,一条条生命。
末帝扭头看向伊甸的机体,它已经冷却,从岩浆般美丽的赤红,变成了泛着冰冷锋华的钢蓝。
末帝开口:“最后一个问题。”
单无绮盯着脚下。
首长身首异处,流淌出的鲜血由热变冷,沾湿了她冰冷的脚底,和她触地的膝盖。
单无绮轻声问:“你打算如何重建帝国?”
“……无聊的问题。”末帝有些失望,他应付地答道,“新人类经过三百年,不过从十万人繁衍至一百六十万人——啊,因为愚蠢的自相残杀,这个数字已经锐减到一百三十万了。”
单无绮沉默。
她的余光盯着伊甸冷却的主机,内心,一个疯狂的决定悄然成形。
“利用伊甸留下的武器,我会重新启动人类筛选计划,届时,那些不该活着的人会化为下一代子民的绿肥。”末帝漫不经心,这只是一场规模甚小的清洗,“啊,我忘了,你深爱着这些愚民,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