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牌[废土](89)
阮禾缩在阮真莎怀里,内心里,两个想法互相搏斗。
明明孩子们很喜欢单副官,为什么父亲要说,外城人讨厌单副官呢?阮禾想道。
但父亲很聪明,所以他说得是对的。阮禾又想道。
一夜过去。
第二天,柳法打开门,发现门口摆着许多食物。
那是外城人送来的食物。
阮禾和外城人聊天时,无意中说出了家里的情况,于是,他们倾囊相助,只因为他们一家,是单副官的朋友。
这一刻,阮禾意识到两件事。
第一件事,父亲也会猜错。
第二件事,单副官在外城的威望,甚至盖过了首长。
一整年的时间,阮禾从外城人的口中,勾勒出了单副官的形象。
单副官并非像父亲的描述一般,生人勿近,冷若冰霜。
她带领外城人拓荒,开垦的每一片荒田,都曾滴下她的汗水。
她沉默寡言,却会温柔地抚摸孩子的脸颊。
她性格严厉,鞭子挥到偷懒的人身上,到最后,却忍不住落下泪来。
“那片田里,是你们一整年的口粮。”单副官说,“饿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你们……不能这样。”
在内外两城的隔阂逐渐加深的特殊时期,单副官是为数不多的,被外城人尊敬的内城人。
一年里,柳法越发沉默。
他的头发逐渐变得花白,无尽的疲倦吞噬了他的精力。
某一天,阮禾惊愕地发现,在父亲的身上,已经很难看到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了。
阮禾不敢提问,更不敢开口。
她以为父亲无法适应外城的生活,父亲从共荣部党员,研究所的明日之星,沦落为如今外城的一个小公民,这份巨大的落差,想必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消化。
但阮禾没有等来父亲重整旗鼓的那一天。
一场大火燃烧了半个外城,同时,带走了父亲的生命。
如今,阮禾看着黑袍客人。
“先生,我的故事没有什么值得讲述的。”阮禾轻轻地说,“我只是一个侥幸考入四部的普通人。”
柳法看着阮禾。
阮禾的表情十分平静,但平静之下,是深深藏起的忧郁和痛苦。
柳法垂下头。
他长久地沉浸于过去的仇恨,不仅弄丢了曾经深爱着他的妻子,更是弄丢了他们爱情的结晶,他们可爱的女儿。
柳法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抱歉,是我唐突了。”
阮禾温柔地摇头,而后离开。
她关上门,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转过身,隔着门扉,双眼失神地看着房间。
“他……是谁?”阮禾喃喃道。
一滩诡异的溶液挪动到阮禾脚边。
“咕噜咕噜……”单无绮发出沸腾坩埚般的声音。
阮禾低下头。
阮禾:“……”
阮禾:“!!!”
阮禾:“啊——”
“是我!是我!”单无绮探起身子,手忙脚乱,如果变成一滩水的她还有手脚的话,“别害怕,是我,单无绮!”
阮禾像一只炸毛的矮脚猫。
她大大地瞪着不纯蓝的双眼,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单无绮开口后,阮禾强行定格在原地,抬起的双手悬在半空,看着有点滑稽。
单无绮化出人形,恢复了黑发蓝眸的模样。
阮禾看着单无绮,缓缓地放下了浑身炸起的毛。
阮禾轻声问:“单姐,你怎么在这里?”
单无绮看向紧闭的房门。
她隐约感应到,里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是阮真莎,一个是柳法。
阮禾是否已经和柳法见过面?
阮禾是否知道……里面的人,就是她死去的父亲?
单无绮的目光微微闪烁。
她竖起耳朵,捕捉房间里的声音。
房间里,阮禾离开后,阮真莎和柳法安静对坐。
二人都知道阮禾没有离开,而且,二人都知道,单无绮已经赶了过来。
“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柳法主动打破了沉默。
阮真莎抬起脸。
她已经摘下了脸上的细格黑纱,苍白的脸没有一丝活人的血色,仿佛一尊冰冷的瓷器。
柳法重启的集体决策思维项目,过早地燃尽了阮真莎的精神。
随着异化程度的严重,阮真莎已经是一个既非人类,也非异种的怪物。
残余的生命甚至无法支撑她彻底异化。
在生命的尽头,她会以扭曲的模样枯槁地死去。
但阮真莎没有对柳法说出一句抱怨或指责。
听到柳法的话,阮真莎淡淡地说:“我会陪你一起流放。”
“你这么做,只是不想拖累小禾吧?”柳法依然戴着巨大的兜帽,但他的胸口微微起伏,不知是愤怒还是哀伤,“你心里还恨着我吧?恨我重启了那个罪恶的项目!恨我连累你们离开内城!恨我像个废人一样醉生梦死!恨我——”
“我不会恨你。”阮真莎道。
柳法停顿了一下。
“我不会去恨你,也不会再爱你,因为太不值了。”阮真莎戴着手套的手放在膝盖上。
阮真莎的坐姿端庄而娴雅。
无法想象,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裙下竟有一具狰狞无比的身体。
柳法沉默了很久。
他怔怔地看着阮真莎。
柳法和阮真莎的婚姻,始于父辈的一个约定。
人类第一基地中,结婚的法定最低年龄是18岁。
柳法和阮真莎相差了7岁。
二人结婚时,25岁的柳法是研究所所长波利·萨恩奇的弟子,事业蒸蒸日上,前途一片光明。
而18岁的阮真莎是一朵没有完全盛放的花苞,她的聪慧和天资像花苞中含羞的娇蕊,她刚刚高中毕业,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还没有正式下发,她就已经拥有了一本结婚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