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牌[废土](90)
相识,相知,相爱,相厌。
柳法至今都说不清,阮真莎到底对自己怀揣着怎样的情感。
她爱自己吗?
她爱过自己吗?
认识阮真莎前,柳法从未考虑过婚姻。
他的精力和才华必定倾注于光明的前途,儿女情长只会是一种阻碍。
但今天,柳法从阮真莎的口中得到了答案。
——她不会去恨他。
——她也不会再爱他。
——她爱过他。
真可笑啊,柳法想道,自诩不会沉溺儿女私情的他,如今却患得患失,而起初向往着婚姻的阮真莎,如今却跳出情海,理性至极。
“你不必陪着我。”柳法道,“我不会反抗,无论是流放墙外,还是处以极刑——在我的理智彻底被吞没之前。”
阮真莎安静地看着柳法。
“但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柳法又道,“集体决策思维项目的重启,并非我一人的主意。在他的眼里,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所以,在我死去之前,请你把接下来的这番话……告诉单无绮。”
门外,单无绮的眼神一瞬间沉凝下来。
柳法已经异化,以异种的感知能力,柳法不会察觉不到门外的单无绮。
他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自己?
他在忌惮谁?
第49章 父亲,母亲,孩子
说完,柳法直直地看着阮真莎。
柳法没有摘下兜帽,但阮真莎和柳法同床共枕十几年,立刻想象出了柳法现在的表情。
他在祈求。
他在哀求。
“重启蜂群意识时,我并未被你逼迫,我们是共犯。”阮真莎低下头,看着放在双膝上的、戴着手套的鳞爪,“有什么想说的,你现在就说吧。”
听到“共犯”一词后,柳法勉强挺直的背,深深地佝偻了下来。
柳法是个男子,在内城锦衣玉食地长大,即使外城的苦难让他明亮的双眼变得黯淡,但他的身形依然高大。
但此时此刻,柳法几乎蜷缩成了一只虾米。
阮真莎安静地看着柳法。
她不在乎自己再次淌入这趟浑水,也不在乎自己又将扮演何种角色。
无论是棋子,还是弃子,她都不在乎。
她只希望戴罪立功,让她唯一的女儿……在四部能够好过一点。
她是不可饶恕的罪人,但她的女儿,她无辜的小禾,应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门内,一对夫妻陷入沉默。
门外,两个孩子相顾无言。
阮禾凝视单无绮,后者脸上的表情沉重而悲悯。
阮禾轻声问:“他们……说了什么?”
单无绮深吸一口气。
很早之前,单无绮就担心过这个问题。
和阮真莎前往地下时,单无绮对阮真莎说过,阮禾已经成年,家中的大事,最好不要瞒着阮禾。
那时,阮真莎动摇的态度并非作假。
但是如今,这个难题抛向了单无绮。
房间并不隔音,阮禾很可能听到只言片语。
到底应该让阮禾一无所知地离开,还是让阮禾继续留在这里?
单无绮久久没有开口。
阮禾看着单无绮的脸,不纯蓝的双眸微微闪动。
阮禾轻轻地笑了一声。
“里面的人,果然是爸爸吧。”阮禾的声音带着一丝释然。
单无绮猛地抬起头。
她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单姐,我考入四部,并不只是为了前途。”阮禾的声音轻如梦呓,“那个时候,我的脑子里有一个近乎执念的困惑。”
单无绮看着阮禾的眼睛。
阮禾的眼睛遗传自阮真莎,瞳色是罕见的不纯蓝,在特殊的光线下,会呈现出瑰丽的紫色。
而现在,在窗户折射的阳光下,阮禾的双眸,仿佛一片紫罗兰花海。
“什么疑问?”单无绮问。
“我一直相信,我的父亲没有死。”阮禾道,“那场燃烧了半个外城的大火,夺走了父亲的生命,但是,当那具漆黑的焦尸摆在我们面前时,妈妈……她的反应让我感到疑惑。”
“难道她很平静?”单无绮迟疑地推测。
“不。”阮禾摇头,“那时的她,抱着焦尸痛哭流涕,但是,即使在外祖父的葬礼上,她也只流下了一滴眼泪。”
单无绮沉默。
她感到悲哀,即使她没有资格悲哀。
这个畸形病态的基地,由内而外异化了太多人。
阮禾继续说道:“那个时候,我的内心出现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我的父亲没有死,他曾是共荣部的核心党员,他一定是想借假死挣脱什么。”
“考入四部后,我混进资料室,在绝密档案里找到了一个人。”
“他是地下组织‘蜂’的领袖,代号‘蜂王’。”
“蜂王罪孽滔天,外城的那场大火,正是他的手笔——而蜂王的画像,正是我死去的父亲,柳法·波波夫。”
单无绮看着阮禾,再次想起了阎银华的评价。
四部是一个巨大的精神病院,里面住着各处搜罗来的疯子。
无论柳法还是阮真莎,甚至包括阮禾,他们都没有逃脱这个诅咒。
犹如一个可悲的轮回。
“我无法想象,我的父亲竟然如此罪大恶极,而他想假死挣脱的,正是四部的通缉和追杀。”阮禾道,“但最终,我接受了这个事实。”
“如果我的父亲真的是基地的罪人,身为团结部党员,我会毫不犹豫地对他开枪。”阮禾的声音轻柔至极,里面蕴着深深的悲伤,“但是,我想要知道,我的父亲犯下了何等滔天的罪孽——以党员的身份向他开枪后,我……会以女儿的身份为他送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