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有盛意,山水总相逢(16)+番外
曲柔见状,感觉自己的思绪被牵制着,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恍然忆起,小时候她家的院子里也栽了一棵银杏,不过不同于眼前银杏的丰盛繁茂,她家的那棵,树干细瘦粗糙,平常也没有人照料,只是偶尔想起才会给它浇些水,到了冬季,每当叶子落完,就只剩一根细瘦单薄的树干,毫无美感地挺立在寒风中,没有任何生命力可言。曲柔每次看了,都觉得它可能挺不过这个冬天。
可来年,一到金秋十月,它便会像脱胎换骨一样重生枝叶,细细看,像拨弄秋阳的风琴;远远望去,像憩了一树金黄的蝶。
它每年都是这样,不动声色地焕然一新,对过往的冷落、严寒、丑陋,纷纷既往不咎。
所以,在曲柔心中,银杏是一个美丽、蓬勃、顽强、极具生命力的物种。
想到这儿,她仰起下巴,看着眼前这棵穿越千年风雨的银杏,百感交集地笑了笑。
不同于昨天的清静自由,今天是个休息日,寺院里人来人往,有的地方连个落脚地都难寻。
她却安安静静地站在人群里,穿着一件质感垂顺的白色风衣,朝一片金黄仰头望去,在红墙灰瓦的映衬下,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美好意境。
她看得专注,殊不知,她驻足凝眸时,陈岩庭早已迈上台阶,察觉到她没有跟上来,才赶紧停住了脚步。
回眸一看,画面正好播至上述那番。
于是,快门一按,佳作就此诞生。
被拍照的人却丝毫不知,短暂地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等回过神来,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人。
看到镜头里的她焦急的目光,陈岩庭立刻收起相机,朝她走了过去。
此刻,曲柔已经用目光逡巡了一圈,但都寻人无果,正焦灼时,意外捕捉到一个从台阶上往下跑的身影。
这会儿阳光正好,秋风不燥。
他一件利落风衣,目光坚定,眼含笑意,在她的注视里,拨开层层人群,朝她跑了过来。
她的心跳,就这样,漏了半拍。
最后,还是他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要不要上去求一签?”陈岩庭站在她身边问。
曲柔摇头:“不要。”这拒绝很果断。
“为什么?”
这次,曲柔没那么大胆,把手放在唇边,小声跟他耳语:“原因等回去我再跟你说。”
她想拖延战线,陈岩庭却在瞬间心领神会。
生于这片土地的人们,都对佛祖有一颗敬畏之心,不敢在佛祖面前说不敬语。
什么原因不能在佛祖面前说?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
——那就是,她不信这个。
她不信幸福生活能靠佛祖保佑获得。
想到这儿,陈岩庭也没觉得太意外。
毕竟,她这样的姑娘,能走到今天,肯定只信自己。
于是,这趟出行,只当踩点和赏秋,两个人没多逗留便回了酒店,为明天的青木之行养精蓄锐。
回去的路上,陈岩庭跟她闲聊:“我听说青木从不接受外拍,你是怎么约到的?”
“我跟老板认识,给你走了个后门。”
“人脉挺广。”
“没有,”曲柔否认道,她从来都不是那种很会来事的人,“我跟青木老板是在一次法律援助中碰到的,当时她还在读博,跟教授去乡下见习,休息时我们俩就聊了几句,结果挺聊得来,再一问,又都是从北京来的,这缘分确实难得,所以回来后我们就约了一次,这一来二去就熟了。”
“法律援助?”陈岩庭捕捉到的重点是这个。
“对,我们律所每年都会承担一定体量的法律援助。”
“走到这样的平台还能不忘初心,”陈岩庭由衷感叹了句,“你很难得。”
没想到,她很快反驳:“我不难得。”
陈岩庭:“那谁难得?”
一个沿着逻辑线走、毫不突兀的寻常提问,却让曲柔眼睫一颤。
连带着记忆里的一角,也柔软地塌陷了进去。
一升一降,泛起对比。
在她心中,从苦难里走出,仍不忘回头去关照苦难里的人,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那些出身优越的天之骄子,对苦难依然有着同等的平视和关注,这才是难得的珍贵。
想到这儿,她看着前方,忽然就失了语。
车厢就这样陷入了沉默。
陈岩庭在这阵沉默里莫名想起,那天小雨,她在朋友面前,反驳“喜欢一个人是火堆旁取暖”的理论。
不知道是男人的第几感作祟,他心头说不清的,泛起一阵浅浅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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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他们开车去往青木,陈岩庭把车停在山脚,和曲柔一起走了上去。
这家陶瓷工作室坐落在一座小山头,绿树掩映,曲径横生,没人带着确实不太好找,不过,来一次就能把路记得差不多。
这次邀约虽说是陈岩庭为了与她见面的刻意为之,但来一趟机会也挺难得,所以他倒真的拿了相机过来拍摄。
他俩到的时候,老板不在,是助理小园接待的他们。
给陈岩庭大致介绍过工作室布局,小园便拉着曲柔一起去了工作台,给大摄影师留了足够的空间去发挥。
曲柔闲来无事,便拿着雕刻刀,在一块陶泥上进行雕刻。
这种纯手工的沉浸式雕刻,能让她彻底放空,是另一种形式的重塑自我。
等陈岩庭拍完折返,曲柔才站起来,走到他身边,问:“你要不要试着自己做一个杯子?”
陈岩庭:“可以吗?”他记得这家工作室并没有DIY业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