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生平二三事(125)
先前的事情便是这样尘埃落定。
这会儿,沈星予真诚地道:“自我开始当差,受了你多少照顾,我心知肚明。没你时时提点,我怎么会晓得皇上的脾性、习惯,在御前行走时不知会出多少岔子。得了,咱们就别总算人情债了,横竖是已算不清。”
李福从善如流,笑着喝一口酒,“不论如何,咱家日后不会对不住小侯爷便是了。”
“这就又见外了不是?罚酒。”沈星予耳濡目染两个兄弟和宝贝妹妹应承人的路数,说起场面话已是信手拈来。
李福非常受用,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倒酒时问道:“你似乎对郭如海起了探究之心?想知道什么只管问,我知道的都会如实相告。”
“没有的事儿,先前知晓被他骗了,面子上挂不住罢了,但一个物件儿而已,他不想说出真伪也没什么,毕竟人家不是我的熟人,帮不帮都属本分。”沈星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月霖要保郭如海的平安,他就顺势而为。
李福想着,这小侯爷以前的名声,不是跋扈嚣张便是目下无尘,因而不自觉地站到他立场上考虑,颔首道:“明白了。可惜,郭如海那老东西不知,小侯爷先前只是平白招了些不好的名声,人并不是那样。”
“学好了而已。”沈星予一乐,转而身形微微前倾,真诚地道,“说起来,我因着家母的缘故,对长宁长公主有着诸多好奇。那是天之骄女,活到如今,除了伤病,似乎再没什么成为她的羁绊,但也好奇,她是否不曾欠过人情债?要是那样,倒也是情理之中,却未免太孤单了些。”
“哪儿啊。”李福苦笑,“这世间,哪儿有真正潇然自在的人?长宁长公主的羁绊自来不少,欠下的人情亦不少。我在宫里,就得知晓每位皇室贵胄不少事,那些事,说来其实与寻常人家无异。”
“是么?”沈星予满眼好奇,“能不能跟我说说?不能说就算了,你只当方才刮了一阵风。”
“这是哪儿的话?”李福笑一笑,思忖片刻,娓娓道,
“我听干爹说过,长宁长公主年少入军中,主帅是蒋昭,二人亦师亦友。他们之间,便说不上谁欠谁。
“其后值得一提的大事,便是先帝驾崩,长宁长公主的生母敬妃被人算计,被人历数诸多罪行,皇族中的人都要其为先帝殉葬明志。
“挺荒谬的一个事儿,本朝连宫人都不需陪葬了,何况嫔妃。但那是皇帝的家事,外人不会傻到置喙。
“最终,是今上的五叔梁王,为敬妃将罪名逐一查实驳倒。
“其实吧,我干爹说,这事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长宁的手法,但她不便出面,转头求了梁王而已——梁王几十年都是粗枝大叶的做派,哪里做得成那种大事?
“不管怎么着,结果是今上有理有据地驳斥了皇室宗亲,并予以相应的责罚,破例尊敬妃为皇贵太妃。
“可也就在那一日深夜,敬妃投缳自尽。”
沈星予动容,麻木地一口口喝着酒。
敬妃,要的只是一份清白,冤屈清洗之后,便义无返顾地赴死。
可是,这样做到底有何用处?
“不过是亲者快仇者痛的举动,我一向觉着那种男子女子最愚钝不过。”李福说,“想死,先帝驾崩时一道去了便是了,别人也难以开口责难,是不是?赶在那当口自尽……我是想不出对长宁有任何益处,小侯爷旁观者清,能看到她那么做的好处么?”
“……想不出。”沈星予再思量一番,还是得老老实实回答。
月霖对长宁的评价是:孤独,复杂,却又有着赤子情怀。
听闻时不解,现下他理解了几分,起码理解了她的孤独,脑筋转了几转,道:“只这一笔人情债?”
“旁的事自然还有很多,这不是怕小侯爷觉着我啰嗦,我才只捡着最要紧的说么。”
沈星予忙道:“这又是说什么呢?真是自个儿找酒罚,不过这杯我陪你,来!”
转过天来,李福所说的一切,由沈星予写成翔实的信件,送到竹园。
顾月霖认真读过,并没顺着线索往下查证,要先等郭如海的回音。自然,回信时,也说了自己这边的进展。
已是清明时节,下过一场小雨,万物复苏,春意盎然。
罗忠正忙着带随行人手种棉花,蒋氏得知后,将冯十二唤到面前,让他抽空把一应人等所需的衣物鞋袜送过去,又给了二十两银子,“要是短缺什么,便让罗忠置办起来,打理作物最是辛苦,让他别委屈着自己和别人。”
冯十二领命,转头禀了顾月霖一声,便去了罗忠所在的小田庄。回来之后,向蒋氏复命时道:“有杨管事和佃户照应着,他们在那边挺好的,特地要小的感谢您的赏银。来回路上,都是行人寥落,临近人们必经路段的农户,耕作时面上都用布罩着口鼻。”
蒋氏问道:“现下时疫的情形好些没有?”
“京城这边,最早染上的大多已痊愈,新近染上的人数每日都在减少,发病的多为受雪灾影响被官府安置起来的人。城门从未关闭,但是鲜少有外地人进京,因为北直隶、辽东亦是重灾区,设了重重关卡,谁想走出他们的地界,要手持各个官府的放行印信。”
蒋氏释然,心情却轻松不起来,转念想到君一航,道:“这样说起来,先前君东家来回折腾这么一趟,可没少上下打点。”
“那是自然,”冯十二笑道,“不过于他倒也容易,再说他和大小姐的事,实在耽搁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