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生平二三事(29)
“是!”木静萱再次行礼,脚步轻快地出门去。
辛夷得了顾月霖的示意,乐滋滋跟出去。
他得告诉木静萱,少爷和他们四个小厮的靴子尺寸。
对习武之人来讲,靴子好坏的问题更不容忽视,大多宁可用价贵的袍子斗篷换一双穿着舒适的靴子。
书房里的顾月霖正睨着蒋氏。
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看不起自己的生身母亲。
“毋庸置疑,您最擅长的是受窝囊气,不是找茬生事的料。说来听听,到底为什么?”
听到儿子含讥带嘲的淡声质问,蒋氏面孔涨得通红,怒道:“我要你当家做主,却不是这个情形!所有旧人你都不给好脸色,所有新人都是你找来的,那我算什么?摆设?”
顾月霖和声道:“我不想将您当摆设,我希望您能吩咐旧人提前晾晒库房里的被褥,您没有;我希望您和我的身份不颠倒,不需我衡量张罗短缺之物。您做到了哪一点?”
蒋氏呛声:“是你生事在先所至,我的心腹你都不待见,一味抬举新来的那些货色!”
“的确是我先试探您,问您有没有隐瞒我的事情,是因此,您就能放下当家主母的身份?我是枉顾您的颜面,可您这两日又何曾给过我分毫的体面?”
“……”蒋氏噎住。
顾月霖指一指赵妈妈,语气仍是温和的:“今日你们不说出个一二三,这蠢货就离开竹园,别再碍我的眼。”
“……”
“离明日还有不短的时间,你们不妨回内宅思量。不送了。”顾月霖说。
蒋氏和赵妈妈失魂落魄地走了。
顾月霖独自静坐许久。
他生气,恼怒,想摔东西,想把母亲那几个所谓的忠仆绑一起拷打一番。
却又深知这等琐事不值得自己发作。
也许,这就是寻常人所说的,琐事最磨人心。
他真能理解诸多门第窝里斗的情形了,点点滴滴累积的失望嫌弃,到了一定程度形成的厌憎,兴许能与仇恨比肩。
他不希望,亦惧怕那种情形降临到自己身上。
又隐隐觉得,极可能成真。
他从来不知道,对长辈生出怀疑质疑轻视那一刻起,便再不能对之仰视,由衷尊敬。
是因为得到了蒋昭留下的有形无形的财富所至么?
顾月霖开始自省。
自省半晌的答案是,不是。
真不是。
对母亲的不满亦或失望,狼狈地离开顾家是症结。
窘境困境之中,人会变得分外敏感多疑,如何的自制,也抵不住现实残酷带来的种种情绪。
为了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要星予、进之出面帮忙,他对他们只有感激,对母亲深觉无力,面对隐于灵魂中的另一个自己,他只觉耻辱。
如果没有偶然所得的财富,他会是什么情形?
守着长房的产业、母亲的陪嫁度日。
不能再回书院,他怎么敢离开?凭母亲那种窝囊做派,哪日被人做局落得个足以浸猪笼的罪名都不稀奇。
终日相对,有意无意间揣摩母亲的做派,想找到足够抵消缺点的长处,结果怕是徒劳无获,再添怨怼。
算了,不想了。
用过午饭,顾月霖吩咐辛夷、景天:“带着阿金阿贵到书房院外守着,不论何事,入夜之前,不要放任何人进来。”
辛夷景天称是而去。
顾月霖去了地下居室,他实在是特别需要找个事由排遣心绪。
比对过地上地下堪舆图的方位,他已知晓,地下居室浑似地上外院,以书房为中轴,总体位置向西末端在地上中轴路,向东的末端在竹园院墙数丈之外。
不论换了谁,建了这样一个园子,都会买下方圆几十里的地皮,以防外人破坏、发现竹园的秘密。
这一次,因着畅行无阻,顾月霖把地下的宅子转了个遍。
上房厅堂先前已来过,正是放着名贵陈设的所在,如今东西两侧墙壁各现出一道门,通往次间。
次间又有通往梢间的门,再就是耳房、厢房。
四合院的格局,期间自然以抄手游廊连接,中间是一如地上的院子。廊下有用石砖砌出来的空无一物的花圃,南面有没水没鱼的金鱼缸,东面是没有蔷薇花的花架子,西面是没有葡萄的葡萄架。
廊间垂着一盏盏以明瓦为表漆色不同的灯笼,一个小梯子。
顾月霖借着梯子向上,打开一盏灯笼,见里面是一只白蜡烛。
他用火折子点燃蜡烛,随后又拎着梯子到其余三个方位,各点燃一盏灯笼,以便更清晰地看清院落。
院中还有两口井,罩着黑漆漆的金属井盖,一口标有可用,一口标有废水。
两口井旁边各有木箱、铁钩。
顾月霖若有所思,随即面露惊异。
许是因为所在之处不同的缘故,他明显感觉到了空气的流动。
有风。
或许,这就是不论到地下何处都没有不适的原因。
而此时感受,如果不是错觉,意味的便是院落中有通往地上的透气孔,还不止一个,不然不能成风。
如此,那两口井便不是摆设。
他疾步走到标有可有的井边,俯身,手碰到铁钩柄部之际,顿住。
他蹲下去,取出火折子,移到铁钩末端对着的位置,看到了气孔。
真的可以用。
顾月霖按照无言的指引,打开井的盖子。
井水是流动的,就算常年不用,环境相对封闭,短期不宜引用,也可以为洒扫之用。
顾月霖又打开箱子,不出意料,里面是吊绳、簇新的木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