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生平二三事(30)
他将井盖恢复如初,其他一切亦然,随即疾步到了书房院,不出所料,在院中也看到了情形一致的两口井。
他打水上来,用做清扫,将书房院正屋、耳房的一事一物收拾得焕然一新。
混入尘土的水,倒入注有污水的井中,末了将井盖复原。
可通风是真,到底有限,湿气重了总归不好。
在这忙碌的过程中,他又有了几乎为之狂喜的发现:东面三间耳房,其中一间陈列着三口箱子,一口盛着文房四宝,一口盛着各类上好的纸张,一口则全是医书,附有名录。
或许书房里的书册只是藏书,这些才是蒋昭对预知到的一些事所收集留存的。
顾月霖的心情复杂难抒。
蒋昭在做这些的时候,到底是何心境?
想象不出。
蒋昭若在世,哪怕相隔万水千山,顾月霖也要追寻过去,哪怕不得相见,只是遥遥一拜。
尊敬的,虔诚的,表明自己的感激。
不为眼前,为所得一切。
只可恨,斯人已逝。
顾月霖把一切收拾停当,带上医书名录,循着弯弯绕绕的路,到了存着金银珠宝首饰的所在。
他分几次取了黄金、白银到上面,合计一万两白银。
末了一次,离开之前,他启动关闭存着金银屋舍的机关。
这样一来,就算谁拿到相同的图纸,找到相应的入口,也无法进入。
按理说,防谁也不该防自己的生身母亲。
可他就是到了不得不防至亲的难堪境地。
他没办法期许,同样的银钱转到母亲手里,她会跟他做一样的安排。
那就如她所言,奉行蒋昭只求有缘人的说法,财物暂且为他所用。
最起码,他想的只是帮的人多一些再多一些。
最起码,他身边没有无理取闹跳梁小丑般的下人。
夜色深浓时,顾月霖视为小丑的赵妈妈来了。
顾月霖遣了服侍笔墨的景天,问道:“何事?”
赵妈妈见室内再无他人,上前一步,道:“日间的事,的确是奴婢无理取闹,您怎样责罚都是应当的,只请……”
顾月霖凝眸,视线寒凉,“掌嘴确然是轻了,就该拔了舌头。”
赵妈妈一愣又一僵,跪地磕头,声声作响,“奴婢知错,再不敢了。”
顾月霖实在是不耐烦了,冷声道:“说人话。”
“是是是!”赵妈妈直起身,稍稍迟疑后,道,“太太如今并非凡事不理,只是有心无力。奴婢斗胆问一句,您可曾想过,太太孀居多年,能不能再走一步?”
顾月霖不动声色,敛目看着手里的茶盏,心头却是惊诧不已。
孀居之人再走一步?
再往前,只能是再醮。
母亲要再嫁。
可是……
再嫁没什么,父母之间本就没情分可言,父亲撒手人寰之际,母亲大可以要一份放妻书,何须等到如今?
或许已经拿到手了,只是因着他彼时年幼,才一直不提?
到如今提及也没事,但在这样的关头提出来,简直是不合时宜到了可笑可悲的程度。
顾月霖唇角徐徐上扬,不辨悲喜,正如随他缓缓抬起的眼睑现出的明水双眸,“再醮?”
“……是。”赵妈妈弱弱应声。
“我没想过,但我随她如何。只是,我最多只能改随她的姓,不可能随她再嫁之人的姓氏。”
母亲生于蒋氏,再醮无可厚非,只是他已十六岁,委实不愿冠上另一个姓氏,那就随她的姓氏好了。
自记事到父亲辞世,父亲的音容笑貌,一言一语,种种给予,都是他只能领受而再无可能回报的。
这一生,终究是要辜负父恩,也不差加上不孝这浓墨重彩的一笔,自然,也得有一定的前提——
顾月霖问道:“何时有的这打算?那边是哪一家?是否可信?”
“这……”赵妈妈尴尴尬尬地笑着,把手里的帕子拧成了一条绳。
从头到尾,顾月霖的反应都不在太太和她意料之中,她委实还没从惊诧中缓过神来。
哪有这么轻易接受生母再嫁的孩子?她们打一开始就没想过他能接受。
顾月霖耐心即将告尽,语声透着森森寒意:“不能说?难不成要我两眼一抹黑地给太太准备嫁妆?”
第20章 天要下雪娘要嫁人
赵妈妈想到辛夷甩自己的两巴掌,感觉脸颊又在作痛,慌忙道:“您去内宅一趟,请太太跟您说吧。”
“不去。”顾月霖道,“退下。”
赵妈妈回了内宅,过了一阵子,陪着蒋氏进门。
顾月霖望着母亲,心累得很,起身行礼,请她到里间说话。
景天送来两盏茶,悄然退下。
顾月霖盘膝坐到炕几一侧,默默地喝茶。
蒋氏端了茶盏在手,摩挲着盖碗,轻声道:“既然你同意我再嫁,那便抓紧与顾家撇清关系。”
“您嫁您的,不想我留在顾家无所谓,但我也不能随您到别家。”他是十六岁,不是六岁,怎么可能去过一眼可见的糟心时日。
“……那边是首辅魏阁老。”蒋氏劝道,“他膝下只有两个女儿,你随我过去,他会视你为亲生,尽心扶持。”
顾月霖沉默片刻,忽而一笑,“我改主意了。”
蒋氏与赵妈妈俱是双眼一亮。
顾月霖心头一阵恶寒,“就算那边是皇上,我也要留在顾家,您何去何从与我无关。我真的想过独自过活,改随您的姓氏,此刻再想,不需多此一举。”
蒋氏与赵妈妈眼中光彩化为黯然,前者道:“你别赌气,想想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