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什刹海没有结冰(6)
初高中男生凑在一起嘴里不干净。其实也不是非得要说脏话,但是就是觉得说出来有韵律感,语气助词。尤其老师占用体育课的时候,骂起老师来贼带劲。
但康远当着周巢从来不讲脏字儿,有时候说习惯了,顺着嘴溜出来,总是会说一半就戛然而止,换成文明词汇。但其实康远不知道的是,周巢没他想的那么乖,周巢会在心里默默的说脏话,而且文思泉涌,她真的就是蔫儿坏。胡同里的老大爷都是脏话文豪,听十几年也听会了。
周巢停下脚步回头看刘叔,发现刘叔早就消失在了夜色中。后面一片朦胧。
滕修回头看周巢,周巢手里还攥着吃了一半的红薯,愣愣的往回看。
“害怕吗?” 滕修问道。
周巢觉得他意有所指。害怕什么呢?是害怕黑,还是害怕雾,还是害怕他?周巢也不确定。
“这里是梦吗?” 周巢不确定地问。刚才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但是都说梦是黑白的,此时此刻周巢身处的世界,是有颜色的。比如滕修棕色的呢子大衣,比如烤红薯,比如滕修那张冻的有点红的脸颊。
“如果不是梦的话,你会害怕吗?” 滕修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会有一点。” 周巢犹豫地说道。如果是梦的话,她还可以醒过来。如果不是梦的话,她却不知道如何离开。她虽然对现实生活不报期待,但外面还有姥姥,还有欠康远的一句道歉。
“天亮前,我会送你回去。” 滕修声音非常温柔:“在那之前,陪我说说话好吗?”
周巢点点头,但其实很想问,从哪里回到哪里?这里是哪里?她隐隐约约觉得,这一切可能和那股强冷空气有关。
“这里是二十年前的冬天。” 滕修回答了她心里的问题,然后指了指远处,“想让你看看,我记忆里的北京是什么样子的。”
话音刚落,然后这世界的色调就变了。就像老照片一样,黄黄的,事物的边沿都是柔和的,带着岁月的温柔感。
而且夜晚变成了黄昏。天是奇异的粉色。
“挺美的不是吗?” 滕修问道。
头顶上传来一阵鸽哨,周巢抬头,天空上是交错的电线还有一圈圈飞翔的鸽群。
滕修也抬头看鸽子,“张大爷的鸽子。”
周巢知道张大爷之前养鸽子。她和康远还帮着掰过玉米粒。
不过几年前张大爷的最后一只鸽子也死了。后来改养了鹩哥。张大爷还说:“养一群,陆续死,得难过好几回。还是养一只省心。” 这话也让周巢难过了一阵儿。
周巢四处看看,湖边上有两个老人坐在小马扎儿上下象棋,还有一群老人围着。下棋的还没怎么着呢,围观群众快吵起来了。
什刹海那时候还是个野湖,没怎么治理,长满水草。此时冬天,水草都被直直地冻在冰里。
滕修没再多说,顺着什刹海继续往前走。边走还边哼歌,是首老歌,王菲和那英在98年春晚唱的“相约1998”。
唱这歌时那英已经是内地歌坛的天后,而王菲在内地知名度还没起来,那英为了感谢王菲带她进入港台市场,邀请王菲一起唱。两人的声音结合的非常有质感,唱完以后一下子火遍大江南北。从98年到99年火了整整一年。
两人路过了一个冰糖葫芦推车。
滕修也是认识的,他叫那人张叔。他从兜里翻出所有毛票儿,都递给了张叔。
“山楂里面夹糯米的好吃,冰糖山药也给咱姑娘来一串儿。” 滕修指了指插满糖葫芦的竹竿子,看了看:“要这个糖多的。”
冰糖葫芦外面包着薄薄一层糯米纸。小时候周巢就喜欢吃那个糯米纸,糯米纸没味道,放在嘴里就没了,她觉得很神奇。然后每次康远都会把自己的糯米纸也撕下来给她吃。
康远还说网上有专门卖糯米纸的,可以买回来吃。周巢想了想说还是算了。因为自己爱吃的,是包裹在糖葫芦上的糯米纸,并不是糯米纸本身。就比如巧克力里的杏仁,还有香菇炖鸡里的香菇。
周巢记得当时康远很鄙夷地听完她的理论,说了句:“比如你里面的我。”
然后两人都默不作声了。康远其实没想开黄腔的。只是话赶话顺着说的,没想那么多。除了打打闹闹,彼时二人连手都没牵过,更不要提你中有我这种哲学事情。
周巢抬起头眼睁睁看着康远的耳朵红了,然后是脸,然后是脖子。康远也注意到了,然后大手把周巢的眼睛盖住,不让她看自己的大红脸,心里大喊,艹我他妈都说了什么啊。
周巢不是那种会上脸的人,她的心也在砰砰跳,但是面上一片平静。她当时也是立马就想歪了。毕竟生物书上讲男女构造那一页她看了三遍。
但是她会装淡定,用那种拼命压抑自己想笑的声音说:“把手拿开。”
这事就这样尴尬的过去了,两人后来都没有再提。周巢不知道的是,这事对康远影响深重。
他那一周连着三天大早上爬起来溜到厕所洗裤衩。连着三天。每天早上起来,他一掀被子,脑海里闪现:“又来!!??”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没出息。不就是,一个潮湿的梦做了三天么。
周巢嘎嘣一下咬掉顶上的焦糖。
滕修断言道:“还是个小姑娘,爱吃甜的。”
二人走到银锭桥。其实就是一个小拱桥,因为连接了后海和什刹海,就像个葫芦细腰,所以也算是个景点。桥边有棵柳树,此时柳枝都是秃的,有个锻炼的奶奶正在用后背使劲撞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