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鸟图鉴(137)
那位小赵老板如今狼狈不堪可看见华雀时的表情还是一如当初,五官都在飞扬,好像有天大的喜事在等着他。
他挥着手小跑而来,穿着那身已经旧了的衣袍。
“呀!你怎么来了?按理说成亲之前是不能见面的,这么着急不会是想快点见到我吧哈哈哈哈哈!”
赵明熙背后是烟火人家升起的炊烟,还有面摊蒸腾出的热气,这些平凡的景象跟他融为一体竟然意外的合适。
即使憔悴的瘦了一圈赵明熙也活力不减,他蹦到华雀右边又绕到左边,喋喋不休像打开了话匣子。
“我送过去的嫁衣你看了没?好不好看?这可是我精挑细选的呀,你别说难看啊。啊对了还有,迎亲队伍不是没人吗,钱叔钱婶说会叫上街坊领居给我撑场面的!你不知道那个卖面的李叔还会吹唢呐呢,到时候一定给梅州吹的震天响,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丢脸的!”赵明熙边说边拍着脑袋,“哎我想想还要给你交代啥来着……啧,怎么突然都忘了,哎呀算了不管了,等我们成亲那晚我再慢慢给你说……”
赵明熙是兴高采烈地围着华雀转,等转了一圈才发觉对方身体僵硬愣在原地什么也没有回答。
他背手弯腰仔仔细细地看着华雀,华雀紧攥的拳头微微颤抖,她开始害怕了,她害怕赵明熙瞧出她的畏缩。
天际的火烧云颜色就像是那件嫁衣上开出的红花,盖在梅州最后一寸光明处。华雀盯着那里,却被猛地出现的赵明熙结结实实堵住了视线。
他哈哈大笑,指着华雀的脸。
“你怎么这副表情,不会是紧张吧,我的老天爷,你竟然也会紧张啊!”
赵明熙笑的合不拢嘴,可他笑过后却看华雀仍没有反应,笑声也渐渐低了下来,那眼中的神采也开始一点点暗淡。
刚刚滔滔不绝的话语瞬间变得结结巴巴。
“你……你怎么了?”
“你来找我,不……不会是有我要跟我说吧?”
他结巴的连嘴唇都在颤抖,刚才的神采飞扬都不见了,双手交叠搓着,一会儿摸摸后脑勺一会儿又跺跺脚强撑出一点笑意。
“什么事儿直说吧,我扛得住。”
火烧云里映出了明月的影子,像极了赵明熙站在笼馆赎身那晚的明月,而此刻赵明熙的表情也一如当晚。
不安带着期待,期待中又抱着落空的决心。
华雀紧攥的拳头还是放开了。
她顿了半晌,深吸口气笑望着赵明熙,说话声音十分大。
像是要让他们两人都听得清,要让过路对这一切指指点点的人都听得清。
“赵明熙,我就是来告诉你。”
“呃……你说,你说我扛得住。”
华雀吸了下鼻子,声音变得温柔缱绻。
“我就是想提醒你,不要忘了后天成亲的日子。”
不安的双手突然停下,赵明熙惊愕地不知所措,眼见华雀要走,他赶紧点头。
“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忘!”
二月二十三,是个没有让任何算命先生订下的吉祥日子。
赵明熙定下这一天,只因为这天是他初到梅州的那天。
生活在梅州城的老百姓怕是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荒唐的嫁娶了。
不论过去多少年他们都记得那个春日的早上,一位在他们眼里魔怔了的盐老板是怎样娶了一个娼妓。
那天的迎亲队伍里没有一位赵家宗亲,却满满当当添了几十个互不相干的人,如果你在梅州生活的足够久那么那些人你都会认识,买馒头的时候见过,买胭脂水粉时见过,买柴米油盐时更是见过。这几十位互不相干的人在春日聚集在一起只为求娶娼妓。
唢呐吹的走调却震天响,开了线的红绸能摇到天上。
新郎官骑着队首的高马,在一片没有祝福声中的沉默中笑意盈盈拱手道谢。
荒唐!太荒唐了!
那些路过的冷眼行人想出言嘲讽,可当这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走过时,却一个字说不出了。
他们头一次不忍心,或许平日里可以把难听的话说到沸腾,但今天,却是什么都不忍心说了。
因为任谁都没想到,他真的会娶她。
笼馆有许多红,可从没有一抹红色是为喜事而备,当龟奴们在牌匾上挂住了红绸,大家都看了很久。
这里,是真的有姑娘要出嫁了。
是一位朱唇万人尝的娼妓要出嫁了。
龟奴们系着红腰带面面相觑,他们思索良久才豁然笑出了声,无论之前有什么恩怨都面对面道一声恭喜。
“恭喜呀。”
罗裙一直铺到了走廊,远远看只伸出了一个裙角,郝伯站在远处看了又看,还是站到华雀身后道喜,只是这声道贺言不由衷全是酸味。
他想替徐阿嬷挑出华雀的每个错处,他想诅咒新娘婚后的每个日日夜夜,他想提醒她雀鹭鹂鸳没有一个好下场。
但话到嘴边,当华雀把满满一盒喜糖塞到他眼前时,这位在笼馆资历最久的龟公百感交集,欲言又止。
他嗫嚅半天眼前看到的全是华雀初初来笼馆的模样。
天真懵懂,无知善良。
唉……罢了吧。
“凤冠太素了,该点缀些才好。”
“不碍事。”
华雀看着镜中的自己,早已不在乎这些。
珍鹭烛鸳对视一眼不免低落,哪个女子不希望风光出嫁,更何况是即将要扬眉吐气的娼妓。
当轩窗外的喜鹊落到铜镜上发出报喜的啼叫时,楼梯处突然传来响动,那声音很着急,听着来人好像都上气不接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