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鸟图鉴(152)
可是当他们抬头看见弯身不起的赵家夫妇,还有他们二人身后清清楚楚摆在眼前的棺材犹豫了。
“各位放心,若官府追究,明熙一人承担,自来梅州一年半载,明熙空有商行却不能给大家争取该有的权利,实属百般羞愧。今日此举若有差错,我绝不会连累各位街坊,我只想借大家手中,心中的火光一用,为我,为宋举人,为阿昌娘一家照亮前路!”
华雀双手捧出黄纸元宝立于火盆侧,目视前方神色无畏。
“我们夫妇二人不会强迫大家,若有朋友愿意加入,就请上前领取黄纸,送阿昌娘与阿茴最后一程。”
夫妇二人再次弯身行礼,没有弯下的只有高举的黄纸元宝。
灵堂外逐渐落下了雨帘,稀稀拉拉的雨声砸到人的头顶寒气逼骨。
三炷香只余白烟苟延残喘,灵堂内寂静地只能听到众人的喘息。
忽然!
阿昌阿茴的父亲发出了一声呜咽,他慌忙捂住了嘴巴跪在地上。
华雀感觉手上的黄纸元宝轻了一分,而后接二连三地慢慢减轻了重量。
冰雨寒气被第一缕焰火烧化,脚边的炭盆里被扔进了第一卷黄纸。
第二卷
砰!
第三卷
砰!
……
每个人手持纸元宝走向炭盆,跪在地上的阿昌阿茴的父亲便嗑一个响头。
赵家夫妇始终弯身没有抬头,他们咬着嘴唇感觉手上的重量越来越轻,眼里憋的热泪就越来越多。
高燃的火焰被众人簇拥,它贪婪地吞噬掉每一寸黄纸,火光照红了每一件丧服,希望,它也可以照亮这无端落下的暴雨。
暴雨下的让梅园冰凉的池子溢出了脏水,一连串娼妓好似囚犯被郝伯牵引着脚踩泥泞踏上马车。
她们面无表情,雨水打湿了乌发贴在表情麻木的脸上,她们马上又要去城外军营了,去的是人,拉回的是黄金。
珍鹭站在梧桐身侧,低头俯瞰这一景象。
梧桐咬着下唇说不出话。
“我要你看着她们,看着她们任人宰割的样子,看看她们脚下淹死过姑娘和你亲生母亲的池塘,我要你提笔如刀。”
乌云低垂,阴暗厢房里没有点亮一盏蜡烛,宋举人对窗而坐,只借一缕从乌云漏下的清白冷光照亮了他面前的白纸。
当浓墨磨好,珍鹭临窗而坐放下了一支狼毫。
他深吸一口气,面对轩窗外的狂风骤雨,提笔作刀。
走廊脚步杂乱,急的好像要撞开凭栏。
七八个龟奴跟着徐阿嬷冲到了珍鹭厢房门口。
“他们在里面做什么?”
烛鸳垂手挡在面前,颔首沉默。
“让开!”
徐阿嬷疾言厉色,切齿警告。
“别逼我动手,让开!”
寒光闪过,一柄镇抚司短匕架在徐阿嬷脖颈血脉之上。
烛鸳手举短匕,一步没退。
刀刃已开锋,谁敢上前!
暴雨落在刀面反打在徐阿嬷的侧脸,她睫毛落雨已然睁不开眼睛,她只慢慢点了点头,狞笑出声。
“好,好……好啊!”
厢房内没有天光,宋举人奋笔疾书,痛陈罪证。
身侧的珍鹭,抱起满地白灯笼中的一只,指沾墨水,在灯笼面上写下了两个字。
阿茴。
七日后
临近黄昏,衙役打着哈欠出来伸了伸懒腰,最近的天还真是热了。
可不就是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吗?
他紧了紧腰带,想着赶紧收工,知府最近又发补贴了,得去笼馆快活快活。
一想到姑娘的温暖怀抱,他便乐开了花,嘴角都忍不住地偷笑靠在官衙门口想入非非。
正想得入神,准备换个姿势继续做梦,忽地脚下一滑差点坐到地上。
“宋……宋举人?您……”衙役眼神活络地发现这一身白衣,衣冠整洁的宋举人手里好像拿了一卷纸。
这宋举人今天打扮的得体,那白袍如雪一尘不染,手握白纸也是一脸严肃深沉。
衙役摸了摸下巴,看这场面如此正式,便点头哈腰讨好问道,“您有何事呀?”
“伸冤状告。”
“状告?告谁啊?”
一只寒鸦飞过,带走一段晚霞,让宋举人的脸庞掩在黑暗里。
他抬起双眼,乌鸦双翅与黑色的瞳孔重叠。
衙役冷不丁打了个冷颤。
“告谁?”
“梅州知府,黄慎之。”
春末初夏中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梅州官衙灯火通明,首次莅临多位达官。
递状纸主告人是举人宋梧,他一袭白袍不染尘埃,昂首立于高堂,身份最低。
被状告人为当今知府黄慎之,朱色官服加乌纱,头一回从衙门主座降为末位。
旁听的有世子杨苻和镇抚司曹忌,不说镇抚司,只说世子大驾光临可是头一回,他身穿华服头顶金冠玉带,虽肩披狐氅面色羸弱可英姿逼人,落座于府衙次座顿显气场,面色不善。
此案主审,十六路团练军教头鲁辟,追月黑衣官袍加身,宽肩厚背内敛杀气,还没落座已经让各衙役胆寒。
“镇抚司?何来旁听啊?”
镇抚司平视前方,不卑不亢,“团练夜审知府,身作梅州官员,以示公允,不得不听。”
他说罢看向对面的世子,弯身行礼,“望世子海涵。”
世子微微颔首,指尖刮过方桌花纹看向鲁辟。
“团练大人,开始吧。”
府衙灯火高照,照出每个衙役额顶的汗珠,他们屏息凝神,一口气都不敢吐出,只觉得今晚的烛火格外刺眼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