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鸟图鉴(169)
远离了灯火通明的主帐,心情才舒畅了些。城外的晚风吹着冯公子额前的碎发让他不禁悲从中来。
军帐里的声音越是大,他便越是感觉到可悲。他好像都能从晚风中轻而易举地提取出母亲独有的缠绵笑声。
他从小被养在冯家,受过的规矩和教育只告诉他这是耻辱。
身边的娼妓安静地陪在他身边,一声不吭地散步。
乌云散开皎月银辉洒下来,小冯公子侧头看着烛鸳只觉得她安静的美丽,好像她就是端坐在湖中的仙女,等着世人来说尽心中悲苦,也不会恼怒。
所以喝了点酒的冯公子上了头,对着烛鸳发了很多的牢骚。
他说其实如果母亲不是这样,他可以试着去相认,毕竟是亲生母亲,哪怕没养过一天但毕竟有血脉连着。
但偏偏为什么自己的母亲是大名鼎鼎的笼馆徐娘,是每个正统人家都厌恶的存在!
他没办法去接受这样一个放浪形骸的母亲,他没有办法倾注一丁点的感情!他只感觉到可怕和羞愧。
害怕母亲有一日突然找上门,害怕自己在冯家戳断脊梁骨。
冯公子絮絮叨叨越说越激动,走到土坡上差点绊了一脚还是烛鸳扶的。
烛鸳看着眼前的冯公子,双眼已没了刚才在军帐里的温柔,她轻轻拉起冯公子的手又指了指自己,示意他跟着她走。
已然失魂落魄的冯公子也不管去哪儿,只跟着烛鸳漫无目的地在军营里左拐右绕,等绕到一不起眼的小军帐跟前,烛鸳停住了脚。
冯公子跟着停了下来打眼一看,当场酒醒,他虽然有些心仪这个娼妓,但他也没做好准备过夜,嗖地一声把袖子抽出来连连摇头。
“使不得使不得,烛鸳姑娘,在下……”
他头摇得正像个拨浪鼓,只看前面的烛鸳胳膊一抬就掀起了军帐的帘子!
这座军帐很小,好像是临时搭出来的,里面的陈设比不上鲁辟主帐的千分之一,可就是这样里面仍挤满了人。
不是将士,而是刚刚在席间伺候的姑娘们。
她们一个个都没了席间那妩媚华丽的光彩,现在缩在这个小小的军帐里好像是被关在一起的家禽,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她们心惊胆颤,脸色煞白。
小冯公子愣在原地,还没从这些满面憔悴的姑娘身上回过神来,烛鸳就已经拉着他径直走了进去。他只呆呆地看着烛鸳随手拉起一个姑娘,然后掀开了她的袖子……
是伤疤。
有鞭痕还有咬伤,青紫一片还带着新的血痕……
不光一个,几乎每个姑娘的身上都有,密密麻麻的伤痕呈在小冯公子的眼前,他捂着嘴差点把刚才的佳酿吐了出来。
身在大户的儿子可从没看见过这种光景。
这是他的亲生母亲打的吗?还是军营里的将士干的?
他捂住嘴深吸着气,面前的烛鸳已经满含热泪地跪了下来,一个响头一个响头地磕着。到最后,是十几个姑娘一起跪下来磕头,一声接着一声没有断过。
丝竹声和划拳的声音在帐外弥漫,显得这些脑袋碰地的声音更加刺耳挠心。
她们……她们这是在求救啊。
“我……我知……知道了……”
烛鸳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当冯公子露出那般害怕的表情时,她就知道这把火加成了,而欢鹂的那把火也早早加成了。
她把冯公子送出了帐外,叫来了马夫,等把惊魂未定的冯公子送上马车目送平安离开军营后,她的满眼热泪瞬间被风干,一股血腥味钻进了鼻子。
“你来这里干什么?”
是曹忌!
还没等烛鸳回头看到他的脸,曹忌眼疾手快捂住对方的嘴巴,拽着胳膊生生拉出了军营外,镇抚司的马车就在门口,烛鸳被扔进车厢曹忌紧接着也钻了进来。
黑暗中烛鸳只看得清曹忌脸上的那道横疤,一根冰凉的手指抵到了自己的鼻尖,恍惚间只听见曹忌说了一句:
“我不管你到底计划着什么,现在,立刻!马上离开!”
曹忌说完头也不回地钻出了车厢,烛鸳只感觉他坐在了车梁上挥起马鞭,骏马在大力地抽打下疯狂地迈开四蹄狂奔。
飞驰在林间,乱石让车厢颠簸到烛鸳在里面摔地都站不起身,呼啸而过的山风把车帘吹的都要绞碎,乱林泄下的月光都变得稀碎,烛鸳咬牙起身抓紧车厢垂下的布条奋力往车窗外看去。
这根本不是回城的路,他们离梅州城越来越远了!
曹忌压根没打算让她回去!
停下!
烛鸳钻出车厢抓住曹忌的手臂,对方毫不顾忌直接把她推了回去,扬起的马鞭拍的更加厉害,骏马飞驰根本没有放缓速度!烛鸳挣扎着重新爬了出来直接要去夺那马鞭,争夺之间险些翻了车!
曹忌猛地拉住缰绳,高马在乱林间发出长嘶,车轮砰地一声撞在巨石上,烛鸳跪在车厢里直接滚了出去,被曹忌一把拦腰抱住放在地上。
待烛鸳刚刚站稳,手臂就被人钳制住。
眼前的曹忌,好像一瞬间回到了他们初初见面的样子,凶狠骇人让人退避三舍。
“你今晚必须出城,再也不要回来!”
什么叫再也不要回来?烛鸳还能闻见曹忌身上的血腥味,她拼命挣扎曹忌纹丝不动,她恨不得拳脚交加挣脱开,对着态度突然转变的曹忌又踢又咬,对方终于忍不住拉近她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说出的话都是切齿之语。
“老皇大限将至,十一月太子逼宫,你们玩完了,我也玩完了,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