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鸟图鉴(170)
曹忌紧攥着烛鸳的手腕,恨不得把说的话让烛鸳仔仔细细听清记一辈子!
“我能做的就是把你送出城,不然十一月一到,大家都等着给对方收尸吧!”
稀碎的月光也消失殆尽了,冰凉湖水的涟漪只反射着冷冷的星光,乱林间的山风呼啸烛鸳全都听不见了,她只听见了一句大限将至。
满城扬起的彩幡,府衙前铺天盖地的白灯笼出现在眼前,双眼前白光闪烁,紧接着滚滚泪水涌上了眼眶。
她不相信,她不甘心!
为什么站错队,满盘皆输地该是他们!
曹忌松开她,吸了吸鼻子,带着他那最开始的疏离冷漠的神情回头套上了缰绳,自始至终再没有回头看她。
“是,满盘皆输强弩之末是我曹忌,我拖累了所有人让大家白忙一场,车厢里有银票,你出城后就再不要回来了。”
那你呢?就再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了吗?
烛鸳这样想过,曹忌当然也想过。
可哪里还有?他们这帮人说到底就是蝼蚁辛劳忙活,再怎么努力也敌不过京中的一次变故,能怎么样?联合各州府老皇的势力吗?怕是几十个州府的情况还不如梅州!曹忌送烛鸳出去之前已经想过了今后的打算。
“既然是强弩之末那就再没什么好说了,把你送出去后我就提着刀找机会先杀了鲁辟,再杀亲王。即便太子登基,我也要他们给陛下陪葬!”
曹忌面色如常,可是说出的话字字都是骇人听闻,烛鸳知道,此刻的曹忌已经乱了。那个时刻保持冷静,缜密布盘的指挥使在接到噩耗时已经乱了!
可乱了又怎么样?满盘皆输又怎么样?
梅州城里还有华雀珍鹭欢鹂,梅州城里该死的人还没有死呢!她不会走,就是到时候入城的铁骑踏到了身上她都不会走。
因为她不相信!
曹忌颤抖的手好不容易套上了缰绳,扭头看去却发现烛鸳正在往梅州的方向走,当即拉住了她的手臂,头一次控制不住情绪,全部发泄出来。
训练有素如何,悲喜不露面又如何,只要面对烛鸳他藏起的情绪全都暴露了。
“你还执着什么!看着黄慎之死?看着鲁辟徐娘挨个死去吗?大局已定,还有何意义!”
有意义!
烛鸳回头怒瞪曹忌,最开始她就是如此,不管站谁的队,不管这天下是谁的,她只求一个公平,她只求一个天道好轮回!
这些人,她要睁着眼睛,看着他们走在自己前面!
皇位谁坐又有什么要紧!
她就是不甘心,她就是要看看,头顶青天,朗朗春日什么时候来!
烛鸳瞪着曹忌,眼泪已经凉透满脸,她想让曹忌扪心自问,他不是也一样如此吗?
一个要报仇,一个要报恩。
老皇的恩情,哪怕是大局已定,丢了性命,你也要报回来不是吗!
“那你呢。”
这是烛鸳第一次没有用手语,她张开嘴唇,无声质问。
这三个字,曹忌看得清楚。
冷月全部碎在河道,满眼乱林树影也发出哭嚎。
三个字问得曹忌丢盔卸甲。
他可以不计后果也要杀了鲁辟亲王,那为什么她不可以亲手送鲁辟徐娘走?
结果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一句不甘心,足以让蜉蝣撼树。
阿昌阿茴的命,珍鹭欢鹂所受的折磨,还有笼馆几十个姑娘……
都抵得上一句不甘心。
紧抓的手腕颓然落下,曹忌靠在马车前弯着腰突然笑了。
笑的凄惨黯然,让林间山风都为之静默。
烛鸳胡乱擦了把脸上的眼泪,她垂着双手,如一片枯叶,全然落败却执拗地往梅州城的方向走。
一步接着一步,深深浅浅,走的艰难。
就像她执拗地扛起彩幡也要跟在自己身后的步伐。
她其实一点都不甘心,好不容易从塞北卖到梅州,生活却还是如此,她不甘心。
曹忌看着她被冷月拉长的单薄衣裙,想起阿昌死时她甩开自己手的模样,想起被鲁辟蹂躏紧攥着木钗的样子,想起…………
原来向来慈悲的姑娘也会跟自己一样,不甘心地流泪啊。
“可能……以后我们会死在一块吧。”
烛鸳颓然回头,皎皎月光探云而出,落在她亮晶晶的泪眼里。
曹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他只是觉得,如果死在一块……不知道会不会甘心?
他仰头看天,是梅州的夜。
不知不觉已经来了快两年了。
弯月全部露出,被乱林拥入怀中。
曹忌歪头笑着,最后低头叹了口气,向烛鸳招了招手。
“走吧,我送你回去。”
一起回去。
第35章
【毙】
入夜,火石打了几下才噗地冒出火花。
火焰钻进灯笼犹如鬼火照亮师爷的脸,他打了个哆嗦。
最近天气邪门,白天闷热晚上阴冷,好像是憋着暴雨。
“大人还没喝药?”
“没。”
小衙役点着灯笼与师爷在墙根耳语,野猫猛地跳上了围墙让他差点把灯笼摔在地上。
“做什么!一个野猫,看你吓成什么样了?”
小衙役惊魂未定,他拍了拍胸口直说自己不是被夜猫吓的,“就是太黑了,整个府衙就大人住的厢房亮着,其他灯都不点,这三更半夜守着实在是慎人。”
“行了行了,大人心情不好,见不得灯火通明。”
师爷堵住了疑神疑鬼小衙役的话茬,他让对方举好灯烛,自己要去给大人送药。
两人一前一后靠着围墙走,绕到黄慎之的屋子跟前,师爷让衙役在门口等着,他端着托盘小步跑上去敲了敲门面上先带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