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鸟图鉴(174)
惊雷劈下,徐阿嬷吐出舌头,扯着自己房中朱红色的账帘,抬头只看得清天花板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的绸缎。
鹅黄水绿,碧蓝嫣红。像一盘颜料打翻在了她的脸上,她抬起手想揪住可是怎么够也够不到。
窒息感越来越强,肺部好像要从胸腔里炸出来!
满桌的金银首饰被她的双腿扫在地上,噼里啪啦的脆响掩盖在雷声里无人听见。
“我……我是……笼馆徐娘,敢要,我的命!”
她好像要把舌头吞进去了,白绫撕扯的声音化成一道绷紧的细线要切断她的脖颈。
徐娘指甲撕扯着滑腻的绸缎,竟从发间抽出了一柄银钗,抬手向那有力的手臂刺了过去!
也不知她哪里来的力气,似乎是求生本能让她接近发狂,白绫松劲儿她手脚并用爬到了细长的走廊,起身奔跑高呼救命。
“来人!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笼馆徐娘!”
此刻姑娘们正抱作一团,龟奴们更是躲在廊下。
细数笼馆共有六十余人,愣是没一个上前施以援手。
徐娘发丝散落,跳下楼梯,跌落在雨坑里浑身泥泞,那求救和谩骂扔挡不住地从口里喷出。
“我是笼馆徐娘,谁敢动我!我这里是孵出凤凰的地方,金银富贵窝,团练都避让三分!”
暴雨倾泻而下,打在她绚烂的裙摆上当即皱成一团。
黑发搅在脖颈,她提着鲜艳沉重的长裙每一步走的深陷泥洼。
身后是两位嬷嬷赶下楼,徐娘拖动双腿拼命逃向馆外,嘴里止不住地叫嚣。
“你们杀不了我,笼馆是出凤凰的地方!”
“几个小贱人!休想害我!团练呢?鲁团练呢!”
暴雨惊雷,她的声音竟然能穿破骤雨,凄厉骇人!
“我笼馆徐娘,一定会!”
刀光闪进瞳孔,刀身刺肉的声音噗嗤一声炸开,血高三尺直冲天顶!
守在笼馆外的人收回长刀,一淌热血洒进雨池,鲁辟压低斗笠,挥手撤兵。
“啊!!!”
笼馆内尖叫四起,血痕挂在馆口瞬间被暴雨吞噬,徐娘瘫倒在台阶上,脊背赫然冒出一道深深刀痕!
暴雨肆虐拍打在血痕之上,溅出的都是偌大的血珠!
徐娘呜咽犹如厉鬼,她嘶吼哀鸣喷出鲜血,直打在馆口那棵梧桐树干上!
“我笼馆,是出凤凰的地方!”
她爬向梧桐树,身下带出深深血痕,每露出一寸就被暴雨洗刷,直到她趴在地上双手环抱住树干,身后已是干干净净,只剩脊背上可见森森白骨的刀痕。
她口吐鲜血不止,每说一字都像是最后一字!
即便如此,她还是怒吼出声。
她看着头顶的金色树冠,仿佛璀璨生辉百鸟朝凤!
一道天光刺进了她的瞳孔,是凤凰天降啊!
“雀鹭鹂鸳,没有一个好下场!”
轰隆!
天光惊雷,劈中梧桐!
熊熊烈火燃烧,暴雨都浇不灭。
巨大的金色树冠瞬间在火光中轰然倒下,漆黑的焦木好像是徐娘振臂高呼的求救。
火光冲天,烧尽门前牌匾,烧断笼馆二字。
参天梧桐瞬时跌入火海,将徐娘掩埋。
“徐阿嬷!”
郝伯冲了出来,他跪扑在火海前,火光将他的脸烤的通红溃烂,他伸出手嚎啕大哭,暴雨浇不尽的烈火,差点将他一同吞没。
肆虐火海燃烧在七层笼馆前,所有人呆若木鸡,眼睛里像是燃了火苗。
烛鸳睁着双眼,她站在笼馆的最顶层,俯瞰火海。
那翻涌火海中,好像有一具焦黑躯体发出了诅咒。
雀鹭鹂鸳,没一个好下场。
满城焦土。
似乎笼馆的梧桐焦灰四散在了每个地方。
次日清晨,笼馆门前,只冒出缕缕白烟和一具不成人形的尸体。
往日恩客捂住鼻子退避三舍,人人绕道而行。
不用衙役赶人,门前已是冷冷清清。巨大的牌匾也断裂两节摇摇欲坠,雨过天晴后的麻雀们飞掠此地,带走一小片焦灰。
这些焦灰撒到了每个角落,好像要让梅州城的每个人闻见徐娘惨死的味道。
小麻雀飞啊飞啊,翅膀沾着焦灰飞进了别院,掠过长廊,划过湖水,落在轩窗梢头。
欢鹂靠在轩窗前,仰头轻闻已经知道了结果。
黄慎之自裁,鲁辟丢兵符,徐阿嬷处死。
徐阿嬷……
欢鹂低头摸上自己的肚皮,喃喃自语。
“小时候,梧桐树下挂着秋千,我坐在上面您总推我。”
孩童的嬉笑声和那首歌谣随着麻雀起舞,落下的焦灰好像也落在了那个孩童的肩头。
“在说什么?”
世子进门,他忙了一晚清早才回来,看见欢鹂倚靠在轩窗前觉得对方应该精神不错。
这两天李嬷嬷说欢鹂用膳很多,看来是慢慢恢复了。
徐阿嬷处死,世子摸不准欢鹂的心情。但回想起以前她在笼馆的种种,还有她脸上两道伤疤便觉得两人应该是再无感情。
当初再亲如母女,也有分道扬镳的一天吧。
那笼馆不适合养他的欢鹂。
一直都不适合。
世子笑了笑探头看窗外风和日丽,徐阿嬷的死亡似乎让他心情不错。
“出去走走?”
欢鹂摸着肚子,一下一下轻柔至极,她回头看向世子,灿烂一笑露出了她的酒窝。
世子皱眉恍惚,瞧这笑,倒是特别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天管家叫来的杂耍都不好看,只有一个小姑娘鼓了掌,他回头一看竟然是管家找来的娼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