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鸟图鉴(198)
“我要的是那皇位!我们卧薪尝胆,剑指的不是老皇,是皇位!”
拍在手背上的五指猛地皱缩,世子微微皱眉看向自己的父亲。他的父亲并没有注意到儿子的异常,只抚摸着手头的金杖,目光里全是熊熊燃烧的渴望。
“太子算什么?他从头到尾只是他爹的傀儡而已,他爹纵容他至此已至与百姓失德,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要把亲儿子斩于马下,老皇梦寐以求的长生不老……呵呵做梦。古往今来哪个不是寿数将近,日落西山。我们要做的就是要在有限的生命里,干近一切天下人所不敢肖想的事!”
龙头金杖刺眼,父亲捏着儿子的下巴,迫使他看向金光璀璨的未来。
他要他盯着那座龙椅,目不转睛地盯着。
“太子才是我的傀儡,登上帝位又如何,他年轻冲动肆意妄为,是断断想不到我才是那只黄雀。不久以后,我便要登上帝位,你的母亲便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而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
亲王说的每句话都让世子振聋发聩,但也仅仅如此,他坦然镇定,似乎看不到龙椅宝座,也看不到迟暮的老皇与天真的太子,他眼里只有自己的父亲母亲。
这么多年来,他们除了徒增白发,似乎一丁点儿也没有变过。
永远在运筹帷幄,永远地自持冷静。
他想起自己有一年病了,病的高烧不退,缠绵病榻地呜咽。
“怎么回事?又病了吗?”
“嗯,亲王,什么时候再启程?苻儿似乎受不住。”
“受不住也得受!朝廷的命令下来了,我们必须要快马加鞭,一刻也不能耽搁,那处我已经联络许久,不能再错过了!”
金帐外,世子垂着病眼只看到父亲拂袖而去的背影,和母亲一声短促的叹息。
“给世子穿好衣服,立即启程。”
也就只有一声叹息,后面便是不容分辨的冰冷话语,任凭李嬷嬷怎么求都没有用。
他就这样被人从床上捞起,发着高烧,冒着冰雪被塞进启程的马车里。
车轮转动,他被李嬷嬷抱在怀里,向外面张望。
那车窗外的冰雪天,就恰逢今日。
他山高水长地走了将近二十年,总该停一停了。
车轮的转动似乎从他的耳边划过。
世子寻来了佳酿,为一家三口斟满。
“父亲母亲今日的肺腑之言,孩儿如今才真正懂得,以前是孩儿眼界短浅不懂世故,今日幡然醒悟还不算迟。”
被温过的热酒缓缓流入金杯。
这金杯上的凤鸟都舒展了翅膀,得到了佳酿的滋润。
盈盈烛光,照着酒水波光粼粼。
世子捧起一杯热酒,祝这即将到来的太平盛世。
“父亲母亲!”
他头一次这么大声,这么有底气的说话。
“喝下这杯酒,祝我们来日之路,光明璀璨!”
光明璀璨,希望一切如你所愿。
亲王动容,王妃也不禁潸然泪下。
三只凤鸟酒杯碰在一起,碰出的是个光明的未来。
权利之巅,只待那人踏上台阶!
烈酒入喉,一滴不剩。
府外尸横遍野,府内三人相视一笑。
“好孩子,以后我们一家再也不用……”
一阵钻心之疼突然席卷上胸口!
王妃从座椅上跌落,细长的护甲刮过自己的喉咙,一阵腥甜突然涌上口鼻。
“再也不用!”
“怎么回事!”
亲王鼻梁猛的发青,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他猛地坐起只觉心脏要爆裂。
“这酒里有毒……”
他挣扎地要去拿龙头金杖,可走了不到两步便跪倒在地,龙头金杖应声坠地,只静静躺在他的手边,却怎么够也够不到!
他看着王妃精致的妆容上慢慢淌出了鲜血,华服平摊在地上了无生气!他回头寻找儿子,却发现自己儿子的脸上,露出的竟是坦然的微笑……
是你吗?是你?
“是你!”
为什么!
“你想要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啊?”
亲王潸然泪下,不知道这眼泪是身疼还是心疼,他一声一声地歇斯底里的质问,他不能相信,他不能相信养了二十年的儿子,却看不清他!
可是儿子何尝看不清父亲呢?
父亲,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皇位,权利?
这么多年,颠沛流离,只为追求一个互相残杀的局面吗?
世子流不出一滴眼泪,他只觉得心中坦然。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到最后才看清。
老皇与太子如此,父亲与自己也如此。
运筹帷幄到头来,没有一人,运筹自己的家人。
“父亲,睁开眼看看吧,那万人之巅,哪个不是妻离子散,哪个不是孤独终老?我们既无天命,又被天命所累,人这一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到底想要什么?”
最后一刻,父亲还在问。
龙头金杖已经滚远了,什么都远了,龙椅,宝座,皇位,都远了。
他只看得见自己儿子端起了一支熊熊燃烧的烛台,只有那烧尽一切渴望的火光在慢慢逼近。
“我想要的,只是个家而已。”
世子惨然一笑,他手持烛台,听到了府外的叫喊,听到了百姓的哭声。
一瞬间,他好像什么都听到了。
他听见了阿茴的哭喊,听见了笼馆的夜夜啜泣,听见了路边冻死骨最后发出的呜咽。
那些声音很近的,他现在才听到。
他还听到。
“欢鹂,是你吗?”
烛火掉进帘帐,被提前泼洒了琼浆的房屋,慢慢陷入了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