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鸟图鉴(20)
不能再聊下去了,夜色降临,乌云密布,明明母亲就在自己面前,珍鹭却觉得两个人隔得好远,一边是寻常人家的寻常生活,一边是纸醉金迷,宽衣解带。
在这里她是小贞,在那里她是珍鹭。
这种感觉又割裂又奇怪。
从家里出来时夜空已经零星落下了雨,珍鹭戴着白纱斗笠跑进街道旁的酒肆屋檐下躲雨,祈祷雨能小些让她趁上客前赶紧回到笼馆。
衣服鞋子都没有换,得耽误好些功夫,她从家里出来就心绪不宁,眼下更是焦躁不安,抱着手臂来回踱步直跺脚。
“珍鹭姑娘?”
身后突然有人迟疑轻唤,珍鹭掀开斗笠回头看去,竟是黄慎之。
他今天穿了一身灰蓝色的袍子,一副书生打扮,一手抱着满怀的书一手晃了晃刚打好的酒壶,“去给家父买酒,没想到在这里遇见珍鹭姑娘了。”
如果现在是在笼馆,那珍鹭一定会对答如流,可出了笼馆,那些学到的应付讨好客人的话语珍鹭全都忘了,张了半天嘴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点点头不说其他。
黄慎之身型消瘦可个头很高,珍鹭微微歪头也只能看见他干干净净的下巴。许是读书人的缘故黄慎之的脊背总是挺的笔直,声音也十分清朗,不论何时听他说话就好像是在清早的学堂,阳光明媚的令人身心舒畅。
“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了啊。”
眼前的雨帘倾泻而下,砸进青石板里,珍鹭听着清脆的声响只觉得沁人心脾,她还从来没有在晚上这么清醒过,以往这个时辰酒气都上来了。可现在看着路上归家行人步履匆匆,灯笼里的暖光照亮一户户人家,她甚至都能闻到饭香,尤其身边还站着黄慎之…………
如果自己不是娼妓,或许在这个雨夜,可以在这小小的屋檐下跟这位有几面之缘的书生多呆一阵吧……
还真是异想天开,入了夜的笼馆忙的人仰马翻,珍鹭现在耳边就能听到嘈杂的声音。
想到这里她还是收紧领口,戴正了斗笠,准备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地方。
虽然珍鹭一共也没说几句话,但黄慎之也看出她着急什么,他眼看人就要钻进雨雾,赶紧用手臂虚拦了一下,“珍鹭姑娘打把伞走吧,这要跑回去不得淋成落汤鸡了?”
还没等珍鹭点头,黄慎之已经大步走回酒肆借了把油纸伞递了出来,一同递出来的还有个模样朴素的小食盒。
“里面是馄饨,我给家父买的顺道帮你要了一份,夜里寒气重还是垫垫肚子再工作吧。”
黄慎之自始至终说的坦荡,让珍鹭诧异。
平常那些客人对姑娘,不是一个劲儿的谄媚揩油,就是瞧不上的使唤。可黄慎之呢,说出的话家常到让人还以为珍鹭是个要回家的普通姑娘呢!
温热的馄饨捧在手里,油纸伞张开在头顶,黄慎之握着伞柄向珍鹭这边挪了挪,哈哈大笑,“怎么了珍鹭姑娘?以前见你口才很好的呀,怎么今天不说话了?快走吧,你不怕迟到吗?”
“那……谢谢黄公子了,这伞……”
“不着急,我改天去拿。”
这话说的,珍鹭一度以为黄慎之是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笼馆是什么地方,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背,没有笼中鸟的绣纹。
她穿的严严实实,不轻佻也不华丽,接过纸伞后,珍鹭甚至可以自欺欺人,说自己就是个清白的姑娘。
【烛鸳】
听说梅州有官员落马了,曹指挥使就是监斩官之一,他离的最近,溅出的血都差点喷他脸上。
夜里烛鸳的房里只点了一盏灯,就在外屋的桌上,曹忌坐在桌边,明晃晃的火苗只照着他脸上的伤疤,看起来格外恐怖。
白天听那些看热闹的龟奴们把血腥的法场添油加醋的形容了一番,直把曹忌形容成了冷面阎罗。搞得烛鸳晚上接曹忌的时候心里头都有些打鼓。
不过也得亏是烛鸳,其他姑娘们听说曹忌晚上要来的时候真是躲的要多远有多远,生怕对方一个兴起点到自己一起坐陪。
曹忌还是老样子,不让烛鸳伺候,自己一个人呆在外屋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这样阴沉沉的人,烛鸳以前在边关见过也听说过,这种不说话的人才是最危险的人,天知道他们脑子里天天在想些什么,等爆发出来可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住的。
今晚烛鸳有点不敢自己睡了,她坐在里屋窗边的软塌上一会儿看着窗外,一会儿又偷偷看看曹忌。
笼馆外的道路上是样式各异的纸伞撑满了雨水匆匆在夜色里划过,笼馆里的曹忌轻轻抬头跟烛鸳的目光对个正着。
“你怎么还不睡?”
烛鸳惊地打了个冷颤,曹忌的双眼黑漆漆的一点亮光都没有,他总穿着黑色的衣裳,是不是溅了血也让人看不出来。
烛鸳不会说话,也不敢给曹忌比划手语怕对方不耐烦,只得先摇摇头不去看对方。
“是不是我在这里,你怕的不敢睡?”
这可说对了,烛鸳忍住点头的冲动还是被曹忌看出了端倪,他笑了一下,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冷哼一声。
大家都怕曹指挥使,指挥使本人也习惯了。他入仕后就一直是武将,常年镇守边塞,干出点实绩又调回京中军营,手里的刀剑就从来没有停过,一直到上任梅州指挥使更是变本加厉,说是指挥使,不过是朝中党派拨来的眼线,铲除州府异己,掌握州府官员的生杀大权,这种事交给鬼见愁的曹指挥使来办,威慑力最强。
所以,一个小小娼妓怕他,也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