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鸟图鉴(205)
“这里……还有一封你母亲的信。”
这一封信小些,被华雀塞进了袖口,没有陇南商行的印封口,估计是赵夫人自己寄出来的。
她递了过去,并不知道信中所写什么,所以在赵明熙迫不及待地打开时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赵夫人的信显然更短,很快便能看完,只是在赵明熙看到信中黑字的那刻,好像被字字刺痛双眼,眼眶忽地红了起来,读到一半已是泪水流出,目光呆滞,双手颤抖地难以冷静。哪怕上一封信怎么哭诉父亲一病不起,都没有这一封亲生母亲的口述来势汹汹。
母亲说,
不要回来。
熙儿,万事慎重,莫回陇南。
父母气数将尽,皆是天命。
华雀见赵明熙如此慌张便赶紧接过私信,满篇的不要回来,字字珠玑。
赵夫人原是个和蔼至极尽柔和之人,可在这信中却是句句刚强几乎歇斯底里。好像是身扛整个赵家,跪坐在病夫塌前,在一众混乱哭嚎之中提笔行书,落下的缕缕白发就成一封劝退家书!
可她越是这样说,就越是让人察觉出形势紧张!
母亲……母亲这是不想连累儿子一块死啊!
梅州暖阳和煦,反关陇南怕是已经黑云压城。
华雀背身披满春色,却心中打了个冷颤。
那晚赵夫人屈尊来到笼馆,诉说种种慈母心肠纯然一片,她是个好母亲,是个真真正正地好母亲。
赵家上下,短短一面,华雀只敬佩夫人一人。
眼下读信,更是心中绞痛,连着鼻梁都几乎酸楚。
赵明熙在面前失声痛哭,四页信纸轻轻落在地上,被刺眼地阳光照过去,连商印都变得模糊。
这就是大战之后的收尾工作了吧。
无人,能独善其身。
“你要回家。”
“什么?”
赵明熙痛哭流涕,听到华雀猛地说了一句顶着泪眼怔怔抬头,“你说什么?”
“我说,你要回家。”
华雀抱着肚子,她并不看赵明熙,害怕眼泪与他一同留下,趁现在两人中还有一人保持理智,华雀便要赶紧做打算。
“子欲养而亲不待,即便是无父无母的我,也不愿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任由对面的赵明熙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华雀之所以是华雀,不光是她得力可靠,更是她的大局。若一个人为了片刻安稳而毅然决然去舍弃一群人,她华雀不愿意做也不屑于做。
我所期望的,想得到的都有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她也是为人母的人了,若自己的孩子义无反顾地拼了命回来那……
“走吧,我替你收拾行李,即便保不住赵家,至少……能把你母亲救出来。”
夫妻之间,同心同德。
当初一同留在梅州是。
现在同意回陇南救赵府,也是。
赵明熙第二日清晨便启程了,是华雀亲自送的夫君。
寒江冷雾,颇有些临别凄凉的味道。
钱叔摇晃的客船已在江边停靠许久,赵明熙站在岸头迟迟不肯上船。
他拉着华雀的手从昨晚开始就嘱咐了千百遍。
“我不在这段日子,可以先将商行关了你安心回笼馆养胎。”
赵明熙看了看华雀左右的烛鸳珍鹭道,“有大家在,我放心些。”
“快走吧,再念叨孩子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胡说,胎儿哪里有茧子长?”
气氛总算缓和了些,华雀看看早已准备妥当的钱叔挣开了赵明熙的双手。
“走吧,你的父亲母亲,应该……也很想你。”
华雀摸了摸赵明熙的侧脸,轻轻拍了拍吸了下鼻子,许是江上风大,吹的她已睁不开眼。
“替我问声新年好。”
“嗯。”
再不舍,也该回去办正事了。
船桨划动,江水波纹一圈圈地打在岸头,那波纹越来越浅,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远远看去只剩一叶小小扁舟中,小小的赵明熙站在船尾不停地高举双臂挥手。
晨雾来势汹汹,很快便将赵明熙吞没。
饶是如此快,华雀好似也不忍心再看一眼,船刚行至百米远她便转身离开。
“你在说什么?”
珍鹭追上步伐很快地华雀,她刚刚好像听见了华雀小声嘟囔了一句。
“没说什么,就是饿了,回去吃早点吧。”
华雀抱着肚子,面上不悲不喜地走向岸口外的马车。
烛鸳看着华雀的背影,再回头看向那空空荡荡的江面。
今早是顺风,船走的,太快了。
一路走来,三人沉默。
昨晚信誓旦旦要送走夫君,今早扁舟离岸之际,原来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畅快。
就像江上的雾。
没有急风骤雨凶残。
但怎么散也散不开。
第41章
【赵明熙】
赵家的灯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暗了。
暗到连那赵字都看不太清了。
赵明熙站在船头,远远相望,便看见岸头是自己的大哥带着两个小厮在等他。
他行至陇南,已是傍晚,刚好赶上小年夜。
夜色下如墨重的江水正有节奏地一下一下轻拍着岸边,咚地一声,小舟靠岸。这个时间还能来陇南的船只,怕是只有赵明熙这一艘了。
大哥见船只靠岸便急急提袍来接幼弟,左右小厮也跳上了船帮着拿行李。
兄弟二人的手刚握到一起,微弱的灯笼光就照了过来,寂寥码头只有赵府的大少爷在接人,他行影单只地站在那里,握着赵明熙的手抬起头看去不由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