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鸟图鉴(215)
鲜血落下,融进他最喜欢的红裙。
阳光刺眼啊。
原来人死之前,是会看见神佛的。
只不过……不论生死,都是最后一眼了。
“烛鸳,你会去春日的。而我,会下地狱。”
“都死了?”
“嗯。”
沈按台睁开双眼,手边的温茶已凉透,他在梅州停留的时间,也有些长了。
他叹了口气,被护卫扶起。
只见对面的孙知府坐在地上抬起手,似是瞧见了鬼怪举起了手指。
“那……那是什么!快看!”
从内院黑压压飞出一片乌云来,密密麻麻看上去似乎是……
“是春燕!”
为首护卫一声令下,十几个人挡在按台和知府面前。
只看那黑压压一片春燕,飞得毫无章法却都冲着一个地方,像一柄柄利剑刺破斜阳飞射进来。
春燕是性情柔顺的鸟儿,怎么忽地攻击起了人!
天际红霞,黑色羽翼像披着残血。
沈按台不为所动,冷眼看这狂躁的鸟群,又冷眼看着四溅的羽毛,无动于衷。
不管如何拼命,不过螳臂当车。
一只如何,一群又如何。
还是从暮色中来,往暮色中去!
破碎的羽毛坠落满地,春燕哀嚎,向府外飞去。
燕子齐声哀鸣,响彻梅州。
黑压压一片,遮天蔽日,挡住落日余晖。
珍鹭跪在府外,忽地抬头,看见春燕时,心脏停滞片刻,忽地哭了。
天地间,刹那冰冻。
没有被冻上的只有那扇紧闭的大门。
咯吱一声,烛光亮起,只照亮了珍鹭小小一人。
来人是位嬷嬷,她举着托盘,慢慢弯身呈到珍鹭跟前。
“拿走吧,她留下的。”
她留下的不多,只有一根木钗。
珍鹭接过木钗,哈出一口寒气,她的眼泪刚刚被冰封在了眼眶里,被这支并不尖锐的木钗瞬间刺破!
“烛鸳!!!!烛鸳!!!!”
“按住她。”
“烛鸳!!!她人呢!说话啊她人呢…………”
灯火没有照在嬷嬷的脸上,她的声音从暗处传来。
“指挥使大人和烛鸳姑娘的尸体,由按台府处理,这支木钗,就当作遗物吧。”
嬷嬷退步转身,只说了两个字:关门。
“不……不不!我不要!我要看看烛鸳……她没有死!她不会死的!她为什么会死在这个时候啊!开门!”
侍卫进府,府门口除了一扇紧闭的门,再无其他。
“我要带烛鸳回家,你们开开门,我要带烛鸳回家啊!陛下!你睁开眼看看这天下啊!”
“真龙天子,愧对无垠天地!”
梧桐的声音突然出现,他收到消息马不停蹄地赶到按台府,任凭他怎么踢踹,那扇门都不会再开了。
“朗朗乾坤!愧对百姓!”
没了,什么都没了。
“昭昭春日,天理何在!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陛下有罪!陛下有罪啊!”
世人皆有罪。
奈何陛下,罪大恶极……
珍鹭撑着台阶站起来,她手里握着木钗,恍惚转身。
宋举人的叫骂犹在耳侧,他愤恨的哭声,随着抬棺的春燕遍布梅州。
春日没有来。
根本就……
没有春日。
她握着一支木钗,穿梭在梅州街道,行人避让,口不敢言。
“天地间,真个干干净净!哈哈哈哈哈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干干净净!”
包围笼馆的兵队撤了,身披金甲,从街道飞奔而过。
四蹄经过珍鹭时,没有丝毫停留。
她只是个,握着唯一的木钗,失魂落魄的娼妓而已。
静悄悄的笼馆里,华雀站在最前面,她抱着肚子双眼无神,看着扶着墙走进来的珍鹭。
她什么都没有问。
她没有勇气问。
珍鹭垂着双手,抬起头,只感觉日月颠倒,抽空了所有力气。
一支木钗静静躺在掌心。
真安静。
笼馆的夜,头一次,这么凉的入骨。
滴答滴答。
华雀的眼泪落在珍鹭的掌心。
她深吸一口气,声线颤抖,咬牙切齿。
“尸体呢?尸体呢!”
“尸……”
尸体……
珍鹭跪在地上,直不起腰。
“尸体……被按台府处理了!我没见到烛鸳最后一面!最后一面啊!”
百日红花落,全都花落了!
烛鸳走了,她飞走了啊!
声嘶力竭的哭声从笼馆传出,此起彼伏的哭声染红了黑透的天际。
所有行人驻足观看,又摇摇头害怕地离开。
只留一个疯了的黄鹂坐在门口,晃动了拨浪鼓。
“烛鸳?”
欢鹂腾地坐起来,她拼命奔跑到街道中央,高声呐喊。
“烛鸳!她回来了!”
一辆装满干草的青牛车缓缓驶来,欢鹂指着叫喊着。
“烛鸳回来了!”
“欢鹂!烛鸳不会回来了!”
珍鹭抱住欢鹂嚎啕大哭。
欢鹂不停挣扎,她瞪大着眼睛,不断摇头,不停重复。
“烛鸳在这儿,烛鸳在这儿,她会回来的!她会像最开始,从牛车上跳下来的!”
烛鸳会回来的。
烛鸳会回来的…………
眼前灯火燃烧在黑夜,有人到底是死在了黎明破晓,还是压根就困在了漫漫长夜?
华雀撑着腰,脚下一软,手脚并用地摔倒在小石桥上,她抬头看漫天飞花吹上七层浮屠。
烛鸳用命,用命!
换了笼馆啊!
“华雀!”
身怀六甲的孕妇翻进水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