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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鸟图鉴(214)

作者: 项二 阅读记录

地上跪着的人,撑刀而起,长刀出鞘,坦然从容。

寒光四射,恰如当日为老皇杀出一条血路。

孙知府惶恐,连忙爬起来要去拦曹忌,可沈按台的精锐早已围成一团,刀剑相对于指挥使。

指挥使惨然一笑,脸色惨白如纸,像那头顶一尘不染的朗朗乾坤。

“曹忌奔波数十载,一日忠君,终身忠君,奈何君不顾我,我便也不再顾君。”

“陛下!这把刀,今日便不再是刀了!”

他仰天大喊,转身杀气腾腾往内院而去。

最后半颗黑子弹出内堂,划破春光,打在了精锐所持刀柄之上。

沈按台搓了搓指间,眉目淡然。

“杀了吧。本官给过机会。”

杀令一下,三十名精锐冲进内院长廊剿杀曹忌。

棋盘整好,只缺半子。

沈按台盘腿坐回软垫,这回他捏起了黑子,对身旁已经六神无主惊惧过度的孙知府道。

“孙大人,咱们接着下吧,本官让你一子,也可以赢。”

孙知府的汗渍打湿了官袍,他手脚并用爬回软垫。

长廊里刀刀刺肉,血溅天井。

白子哆哆嗦嗦下了两步,沈按台棋风忽地泠冽。

“今天就让老夫教教你,什么叫做为官之道。”

刀枪剑戟厮杀,长廊红柱刻下深深刀痕。

“为官者,要清醒如寒水。”

血染白灯,金穗撕碎缠绕断臂。

“要果决如鹰隼。”

尖刀刺骨,皮肉破绽。

“要狠戾如孤狼。”

砰!

满廊横尸,刀尖舔血。

指挥使拖着长刀,奄奄一息浑身鲜血踹开内院大门。

“最后,要审时如观棋。”

黑子落下,白棋全盘皆输。

半柱香不到,赶尽杀绝。

沈按台捏子轻笑。

“观棋不语,党争,也要不语。”

那些开始就选择站队的人。

无论是那边。

都是,满盘皆输。

酒盏落下。

一滴不剩。

烛鸳回过头,看见曹忌,她笑了笑。

有春燕剪影从她睫毛飞过,一直飞到了曹忌的肩膀。

“烛鸳……”

为什么会变成今天的局面?如果我们死在大雪纷飞的十一月该有多好啊!

“跟我走。”

曹忌噗地一声,满口鲜血,一只沾满热血的手拉起了烛鸳。

他杀不动了,他杀过十一月就已经杀不动了。

双腿虚晃,肝胆俱裂,陛下算好了每一步,算好,他一定,杀不动了。

可哪怕还有半口气,他也想拉着烛鸳走。

烛鸳不该死,该死的是他。

从头到尾,该死的都是他啊!

我要带你去春天,去青山绿水间,去花鸟丛中去。

我应该,带你去热闹的集市。

那里有璀璨的烟火,绚烂的花灯,最普通的百姓。

为什么那里什么都有,偏偏不能有你呢?

“跟我走,跟我走……”

一道长长的血痕拖至石砖,两人搀扶走地从没有这么艰难。

好多的血啊,为什么晴空万里下,会有这么多的血,晒也晒不干。

烛鸳忍着热泪,看着曹忌流下的血痕,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烛鸳!”

毒性已经发作了。

烛鸳张开嘴,汩汩黑血顺着嘴角流进红裙。

这红裙是嫣红色的,这封袍也是红色的。

干干净净,哪怕是喷溅了再多的血,也是干干净净。

曹忌想拉烛鸳起来,可是怎么都拉不起来了。

走不掉了,他们谁也走不掉了。

“能走掉的烛鸳,我们可以走掉的……我……对不起你,为什么我当初要进笼馆,为什么我要选中你啊……”

鲁辟说,曹忌这小子上战场,从来都是不吭不哈,更不会落泪。

可他今天堂堂七尺男儿,好像要把一辈子的悔恨都流干。

“我早该知道是这样的……我早该知道……”

曹忌跪倒烛鸳面前失声痛哭,偌大的按台府,空空荡荡,竟是一个指挥使的哀嚎。

烛鸳用指节刮了刮曹忌鼻梁中间的伤疤,黑血上涌,她笑着摇头,可是越笑流下的泪却越多。

这不该怪你,从最开始,就注定逃不掉了。

站于长廊下的老嬷嬷垂手看着跪在地上相拥而泣的两人,年轻些的那位问她,是不是需要……

“不需要了。”

毒已攻心,他们没有时间了。

红裙平铺在冰冷的石砖,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她穿的裙子。

那时候,她还很怕他。

现在,她竟然能抱着他躺在他的怀里……

曹忌抱着烛鸳,黑血淌在他的脖颈,开出了一朵红花。

他扬起头,满园阳光晒干了他的花。

“神佛渡我,我却置神佛于死地。”

那双紧紧搭在肩上的手,扑通一声落了下来,砸进阳关都照不暖的石砖。

烛鸳吐出最后一口气,那口气钻进曹忌的耳朵,像是她的低语。

他从来不知道她的声音是什么样子,这最后一口气,让他听清了。

她好像说了很多。

又好像只说了一句。

“曹忌,快走吧,再拖下去,晚市就该看不到了。”

快走吧,曹忌。

曹忌托着烛鸳的头颅,黑血浸满了她细弱白皙的脖颈,像缠上了一条,永远都甩不掉的诅咒。

一只春燕落在烛鸳的肩头,那鸟儿低头梳毛,黝黑柔软的羽毛蹭在了烛鸳的侧脸,仿佛叫她与它一起,去春日。

“我们不会在一起了。”

嗖!

一支利箭破风而下,贯穿后心,惊飞肩头春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