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笼鸟图鉴(217)

作者: 项二 阅读记录

世道无常!天命不公!

他痛哭流下的眼泪,化进额头落下的血滩里。

砰!

最后一程,连最后一程也没送他们上路!

赤红血绸阖府高挂,连排金灯高堂晃动。

大红喜字处处贴,内府哭嚎无人知。

满座亲朋登门贺喜,喜糖抛向晴空犹如吃人纸钱。

他们笑的好啊,笑的找不到了眼睛,找不到了心肠。

可奇怪的是,前来道贺之人笑的开怀,娶亲的赵家却一个个都笑不出了。

鞭炮声在赵老爷耳边炸响,他好像惊了神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

“父亲!我不能娶啊!”

“赵老板,这次攀上了大理寺的关系,就踏实了。”

“孩儿尚且有妻儿,天理难容!”

“恭喜赵老板,得偿所愿。”

“我不娶!”

“赵家祖祖辈辈,都会感恩戴德!”

喜绸从赵老爷的双眼前划过,遮住了青天白日,遮不住四面八方的声音。

鞭炮声道贺声刺破了耳膜,唯有儿子凄厉的哭喊被深深打在了心里,一针一针扎进了血脉。

红绸飘过,唢呐震天。

头顶青天,烈日当空。

赵老爷大喝一声,从地上爬起,满身尘土,白发近散,他拱手时已双眼无神,神态魔怔。

“恭喜恭喜!恭喜我赵家!”

“不好啦!不好了!珍鹭姐姐!”

小龟奴带着几个小伙子从码马不停蹄大汗淋漓地一口气跑回笼馆,烈日照亮了他们慌张惊恐地脸庞,摔进笼馆时,坐到地上嚎啕大哭。

待珍鹭出来时,正午日头正高,高地刺人皮肤,眼前晕眩。

小龟奴坐在地上,双手拍地。

他喊得撕心裂肺,好像要把心脏吐了出来。

午后的风突然急了,急的吹乱了珍鹭的步伐,更吹乱小龟奴的声音。

“陇南……陇南那边来了消息!”

“什么消息!”

珍鹭一把拎起小龟奴的衣领,陇南不能再出事了!

烛鸳曹忌没了,赵明熙不能再没了啊!

“不是没了……”

龟奴痛哭流涕,他狠擦过自己的脸庞,愤恨压抑喷涌而出。

身后的小伙子们跟着哭的声音此起彼伏。

珍鹭的太阳穴好似要蹦了出来,她头一次这么讨厌太阳,刺地让人讨厌!

它从来没有带来光明,从来都是不可直视的凌迟之刑!

“不是没了……是全没了啊!”

“赵老板被逼娶亲,今日拜堂成亲!娶得是大理寺家的小姐! ”

你说什么?

他已娶亲,如何还能另娶啊?

是赵府要自救是不是?是赵府要卖儿子是不是!

珍鹭忽地松开哭的泣不成声的衣领,她双腿酸胀差点坐到地上。

有无数烈阳化作尖针刺进她的脑子让她没有办法正常思考,甚至一瞬间她竟然有了幻听。

隔山跨河的陇南那边的唢呐声,仿佛穿破了江河吹到了陇南,血绸浸染长河,势必要让梅州再没有春日了啊!

那华雀算什么?她可是明媒正娶的赵夫人啊?她算什么,她辛苦怀胎十月眼见临盆,她算什么啊!

华雀……对了……

珍鹭匆匆转身,正午日头下额头涔涔冷汗,她上下牙打着磕绊不停在心里重复。

千万不能让华雀知道。

千万不能让华雀知道……

华雀!?

她猛地抬头,上楼梯的右脚卡在了台阶上。阳光洒下来,金辉盖在满身绿裙上。

像春天的绿水,夏天的芭蕉。

华雀扶着栏杆站在楼梯的中间,她表情如常,可面色还是一样的惨白。

珍鹭抬头看着她,忽然觉得她好瘦。

怀了孕的人,怎么还会这样瘦,没了当日四绝之首,梅州孔雀的神采。

站在她面前的就是一个……孱弱的母亲。

攥着栏杆的手指忽地收紧,珍鹭只感觉眼前泛白,她极力平复住情绪,可张嘴说出的话,哪怕只是简单的一句华雀,都变得破碎。

“华……华雀?”

求求你没有听到……

金辉像细线缠绕进了绿裙子,一层一层不带丝毫缝隙地把眼前人遮罩了起来。

华雀向阳而立,抬头挺胸,丝毫没有怯懦与伤心。

她表情坦然地像是天际的一只高飞的春燕,一往无前,无畏无惧。

珍鹭眯起眼睛只能看到华雀的轮廓,瘦弱的身躯托举着隆起的肚皮。

她听见她笑了一声。

她说。

“唉……早料到自己这辈子,不会一帆风顺。”

“华雀……”

“你们忙吧,不必管我。”

华雀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不必管我。

她总是可以将自己照顾得很好,哪怕她是挡在所有人的身前,她也能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孔雀转身,侧头看了眼高高的日头,擦了擦被阳光刺痛的眼角后拎着裙摆慢慢走上台阶。

一步两步……

一滴两滴……

滴答滴答。

孔雀绿的长裙拖拽在了每层台阶上,长裙划过,给每层台阶都染上了血色。

血流像密密麻麻的小蛇从孔雀羽毛下钻了出来,蜿蜒爬行,一寸一寸,顺着木头纹理爬到了珍鹭的脚底。

血蛇抬身,向她吐出了信子……

羊水破了。

“华雀!!! ”

孩童唱着报喜歌,满身红绸拍手笑哈哈。

厢房床上有人在挣扎,无数双手压住他的身躯剥去他草绿色的外衣。

咚咚咚。

是儿子用头撞床板的声音。

咚咚咚。

是报喜铜锣送新娘子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