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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鸟图鉴(218)

作者: 项二 阅读记录

母亲站在厢房外,目光呆滞地展开了一件大红喜袍,迎光看去像是有火焰在双手燃烧,在双眼里燃烧。

歌舞升平,少爷娶亲。

吵闹哭嚎,少爷娶亲。

且看那少爷已经没了踪影,被无数顶大山压在床上,没了身影。

只有一支手臂伸出人海,像溺水的人在求救。

站在岸边的母亲啊,遥遥相望,只捧着一身血衣待儿子穿上。她抬眼看了看头顶的宫灯。宫灯蒙尘,比小年夜那晚还要暗淡,偏偏她看着,只觉得那宫灯在头顶不停旋转,像走马灯不停地回旋在自己眼前。

她呆呆看着,在五光十色的宫灯里看见了自己儿子哭嚎的脸庞,奄奄一息的脸庞。

床上的喜被被指甲绞碎,头顶的鸳鸯帐帘被蹬了下来,两侧凤凰红烛被手掌挥打拍烂。

“放我走!放我走!母亲!”

“我本一心救父,为何要这样对孩儿?为什么!为什么啊!”

今晚是除夕夜。

赵夫人看着眼前狼藉,儿子被按倒在床穿上了不属于他的血袍。

除夕夜娶亲。

我儿日后……定会,夫妻美满,家宅兴旺!

“大夫怎么样!是现在生吗?”

那经常瞧病的老大夫带着产婆急急赶来,满头大汗地奔进笼馆,一打开门便是满屋的血腥味。

床上的人挣扎翻动层层冷汗却不哼一声,牙齿咬着下唇,生生渗出了血珠。

一盆接着一盆的热水在无数人的手里传递,欢鹂守在床边替华雀擦汗,珍鹭穿过慌乱人群问大夫能不能生。

“我是说,能不能母子平安!”

忙地脚不沾地的老大夫憋的满脸通红,他急地跺脚,有口难言,紧要关头,华雀一声凄厉惨叫挑断了他脑子里的那根弦!

还等什么,都说了吧!

她要撑不住了!

“夫人这胎难生!是老夫听了夫人的话,愣是没告诉你们啊!”老大夫悔恨当初他一拍大腿,震地身上的药箱直直砸在地上,冰冷的药瓶滚在地板上,噼里啪啦让珍鹭脑袋嗡嗡响,汗水都流到眼角,她抹了一把脸质问大夫。

“什么意思?什么叫没告诉我们!她现在什么情况!”

“夫人体质本就不好,怀太辛苦不好生,但偏偏孕中受了重创打击,胎儿错位,现在不是母子平安的问题!是看能不能生下来的问题啊!”

“大出血啊大夫!您快进来啊!”

珍鹭转身,一双沾满鲜血的手呈在眼前,产婆摊着手惊恐地站在层层帘帐之外,身后是华雀撕心裂肺的叫喊。

“珍鹭!珍鹭!!”

“华雀……”

她从没听过华雀这样叫过,她错了。她以为华雀是铜墙铁壁,她错的太离谱了!

全是装的,华雀全是装的!

她扑倒在华雀床前,冷汗打透了毛巾帕子,在她身上撑起的棉被下冒出浓浓的血腥。珍鹭颤抖着手去掀开……

是黑血……

大片大片的血渍从双腿处汩汩涌出,干净的床榻早已变成了血泊!

这是要流干华雀的血啊!

颤抖的双手怎么抓也抓不住,欢鹂抱着华雀的肩膀双眼失神已经喘不上了气。

产婆在跑,大夫也在跑,帐帘外人影绰绰,烧开的热水要熏化了整间屋子。水是滚烫的,血也是滚烫的,可为什么华雀的身体却越来越凉啊!

“华雀!华雀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啊!”

赵明熙,我求求你,不管你有没有娶,不管你娶的是谁,可不可以先回来!

赵明熙!

“一拜天地!”

新郎胸前的红绸花被啐了鲜血。

他是被人生生抬到大厅的。

麻绳缠满全身,喜服被勒出了印子,他高挺的头颅被一只只手往下压着。

这不是成亲,是杀人。

杀人者听着叫骂声充耳不闻。他们好像是瞎子哑巴,只看得见满眼的喜字,却看不见这如丧事般的喜字。

新郎眼泪成河,额头碰在地上砸出了血坑。

“我要回家!”

砰!

“放我回家!”

砰!

这里不是我的家啊……

几百只眼睛盯着新郎,他们慢慢围拢,好像再盯着席面上最后一道菜。

亲人不是亲人,好友不是好友。

大家手里握着的不是喜糖,而是一柄柄长刀,要往那新郎身上扎。

赵明熙额头破裂,血珠流进了眼睛里,一双血眼看着高堂脑子嗡嗡响,他气喘吁吁,哭的已经没有了声响,后颈被人提起他也没力气挣扎。

他只能叫喊着,诉说着不公。

“世道黑暗!人心难测!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赵明熙喊地一声比一声低。

头却砸地一声比一声响,他满脸血痕被人揪起时已经剩了半条命。

这喜袍本该是吉祥如意的喜袍。

这成亲本该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满。

他睁着双眼看向那两位高堂背后的喜字,尽是污秽肮脏。

“乱了,全乱了。”

“目及之处,全是肮脏!”

锣鼓声声,乡亲吹唢呐。

新郎官高坐马头走于梅州街道,祝福声带着春燕一同飞来。

没有十里红妆,没有高堂,只有华雀站在笼馆门口等他。

姐妹送门,亲邻接亲,挚友主持。

这才是我的婚礼。

赵明熙的手指动了动,好像他当初越过红绸拉起了华雀的手。

现在却被麻绳缠绕,勒出疤痕。

这不是我该有的下场啊!

“我不甘心啊!曹忌!烛鸳!我不甘心啊!”

嗖的一声,穿堂燕飞入大厅,猛地打下了赵明熙的高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