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鸟图鉴(39)
刚还在手里暖的茶盅已经被他放在桌上,他起身走过去微微弯身看着烛鸳。像打量一个陌生人。
烛鸳抽着冷气,想咬紧下唇,怎么都咬不住。
阿昌的惨叫一声比一声高,高到她看见了漫天黄沙,看见了黄沙里的营帐,营帐里有女人的尸体。
那才是噩梦,她受过的伤,受过的羞辱和虐待,都不算什么。
那些毫无生气的尸体,才是噩梦。
阿昌的惨叫开始变弱,最后高喊一声,便再没有了声响。
今晚的笼馆好安静,阿昌没有了声音,就再没有其他的声音了。
龟奴们听着声响,互看了一眼,慢慢松开烛鸳的肩膀,等在一旁的曹忌竟伸出手想去扶烛鸳,却被她一把甩开。
烛鸳没有看任何人,她手脚并用爬起来推开门冲了出去,她扶住凭栏,看见一群灰扑扑的人围在梅园池边。
曹忌追出来站在烛鸳旁边,他跟着她一起向下看,两人不由自主的都屏住呼吸。
直到灰扑扑的人群散去,老龟公拍了拍手掌,梅园池中赫然浮起了阿昌。
脸色灰白,怒目圆睁,直勾勾地盯着笼馆四方的夜空。
阿昌,真的死了。
烛鸳双手一松,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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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鹂】
“最近亲王大人来了,世子得回去陪着,欢鹂姑娘就等世子召唤吧。”
大清早,天际也才蒙蒙亮,李嬷嬷就备好了马车送欢鹂回笼馆。
今天天气似乎不太好,灰扑扑的,太阳出来也是青色的,街道上没人萧瑟的让欢鹂打冷颤。她在这座打造奢华精巧的别院住了三天,三天说的话不超过五句,世子是每天晚上来,她白天就只坐着打发时间,李嬷嬷不说话,其他嬷嬷们就也不敢说话。
她甚至觉得在这诺大的院落里,好像说话是错的。
好不容易周围有几个伺候她的丫头,欢鹂见她们跟自己一边大,想着能亲近些,就跟她们开开玩笑,逗逗乐子什么的。
可玩笑话刚说出来,几个丫头就跪了一地,连连磕头说不敢。
“欢鹂姑娘,发簪还是您戴吧,奴婢不敢。”
“欢鹂姑娘,这床榻是您跟世子的,奴婢不敢。”
“欢鹂姑娘,糖人师傅是您的,奴婢不敢。”
不敢不敢,到处都是不敢。
欢鹂只是看着世子送给她的发钗好看,想让大家都试试,顺便夜间起寒气,邀请大家到榻上烤烤火再边吃糖人边打会牌。
这些都是她在笼馆里的日常,怎么现在都变成不对了?
也对,天家嘛,不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欢鹂不强求她们,可自己也没事做,就只能整日坐着发呆,坐着坐着一天就过去了。
天晓得,世子要回去见自己亲爹欢鹂有多高兴,天还没亮就起来收拾包袱,穿着李嬷嬷要求的繁琐服饰侯在门口等马车。
车轮咕噜咕噜转,终于能送欢鹂回家了,可她刚要迈腿自己爬上去,也不知从哪里囫囵个滚出来两个小奴才,直接滚在了欢鹂脚下。
他们佝偻着脊背,一高一矮,矮的在前高的在后,趴在地上刚好是两个台阶。
欢鹂刚伸出的腿又猛地缩了回来,她看了看两个人形台阶,又看了看李嬷嬷面露难色,“嬷嬷……这……”
李嬷嬷抬高下巴,目不斜视,就是不看欢鹂,她瞥了眼地上的两个奴才,“欢鹂姑娘,请上车。”
欢鹂强撑着笑了笑,她扬起自己的酒窝,手指着马车甚是爽朗体贴,“没关系嬷嬷,我自己能上去的,不用人……”
“请欢鹂姑娘上车。”
欢鹂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嬷嬷打断,让她装出的一副爽朗样子看起来很是尴尬。
“脚不沾外面的地,这是规矩,您是世子的人,省的脏了。”
李嬷嬷特意把脏这个字说的特别重,她好像知道欢鹂怕听什么。
没错,欢鹂就是怕听到脏这个字,她一听到就能想起自己刚来时被当成腥鱼,被当成鸭子。被剃毛被涮洗,她看着李嬷嬷的脸,好像又能看见举着那根长棍似的,她突然打了个冷颤,再低头看了看脚下的两个脊背,闭了眼心一横踩了上去,她走的很快,生怕踩疼了他们,几乎是直接滚进了车厢,她放下车帘的那刻,还听见李嬷嬷讲,“哎,这就对了,踩踩就习惯了。”
别院一点一点变小,那些高白墙重青瓦终于渐渐都成了一个小黑点,欢鹂看着终于松了一口气瘫坐在车厢里,随着眼前的街道越来越熟悉,她的心就越来越踏实,她还想着待会回到笼馆要给华雀送些她喜欢的金首饰,问问珍鹭她喜欢什么书自己可以求世子找找,还有烛鸳,她有一堆话跟烛鸳说,她快憋死了。
直到她走进笼馆看见了阿昌。
清早,笼馆一片寂静。
阿昌的衣摆在池水里飘荡,旁边有个小姑娘呆坐着,就定定盯着那起起伏伏的衣摆。
这是……吃醉了酒吗?
欢鹂走过去看了看那不说话的小姑娘,又看了看从水石后面露出的半截袖摆。
她不知道为什么,忽地打了个冷颤
“阿昌……阿昌?”
…………
无人应答。
只有一缕头发顺着水流飘了出来。
“阿昌?”
欢鹂慢慢凑近,盯着那水石上的青苔,一点,一点地渗出污水。
唰地一声!
一只麻雀从背后惊起,欢鹂猛地回头,看见那小姑娘站在自己身后,呆呆地抬起手指了指那铺满青苔的水石。
“他们说,我姐姐,在石头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