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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生(12)

作者: 风里话 阅读记录

“阿母,药,求你给我解药,以后我一定听话,再也不敢随意出去了,我不敢了,你把药给我……”

韦玉絜追上去,连滚带爬拽住母亲衣裙,但是妇人丝毫没有半点停留。

“我也不要回府了,不要去看阿翁和阿兄了,我就陪着阿母,阿母——”两扇门沉沉合上,她从门上跌下去,又爬起来,拼命捶打门扉……

但无人应她。

这一夜,她起初还在执拗地敲门求母亲,直到喉咙嘶哑力气渐失;然后爬去青鹄身边,抱她,慰她,给她喂水喝;最后由着侍女推开她,又抓起她,怒瞪她,嘶骂她。

侍女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但她听得很清楚。

她说——

“都是你!”

“都是你!’

“你害的!”

“你害的!”

然后她又朝她磕头,哇哇哭起来,哭着哭着又去撞墙,她太疼了!

韦玉絜抱住她,不让她撞墙,也不让她抓伤自己,但也没有办法,除了和她一起哭。

哭了不知多久,青鹄力竭晕过去,韦玉絜还有意识睁着一双大眼睛。她很聪明,已经发现这种毒,每隔半个时辰就会发作一次,反反复复。

而母亲说了,三天才会死去。

滴漏声响,东天泛白。

地上的侍女颤了一下,又将苏醒。

韦玉絜挺起背脊,端正向她磕了个头。

侍女正好睁开眼睛,一抹曦光落在她眼中,她的瞳孔陡然变大,整个人猛地一颤,心口喷出一汪热血。

跪在她身旁的小主子,两手倒握着一截蜡扦继续用了把力,切断她心脉。好半晌才松手,擦了把被鲜血喷溅的面颊。

没有铜镜,她便没有意识到,手是沾着血的,这般擦脸,其实越擦血越多,越擦越脏。

她站起身,叩门,也不待外头回应,只道,“开门,她死了。”

许久才开的门,华阴夫人也过来了,见屋内场景,多少有些意外,却也惊喜。

“不怕,阿母在。”她伸出手。

韦玉絜乖顺牵上,踏离这处。

七月盛夏,阳光明媚华灿,撒在女童鲜红又瓷白的面庞上,她回首看屋中已经断气的侍女。

日光刺眼,她看见青鹄的脸变成了自己模样。

就这般孤零零躺在地上。

是的,她也死了。

韦氏三姑娘,死在七岁那一年。

第7章 歧路

“姑娘——”

“姑娘——”

侍女们在给韦玉絜梳妆,但见她面色发白,呼吸急促,眉宇越蹙越紧,朱雀更是察觉她原本交握搁在膝上的手直抠掌心,遂匆忙唤她。

韦玉絜回神睁开双眼。

铜镜之中,新妇双眼通红,睫羽带珠,就要颤颤巍巍落下来。

落下来,上了半晌的脂粉便白费了。妆毁补全即可,不是大事。但这日是她新婚翌日,她这幅模样,见者自当她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闻声而来的青年,自然也是这般想的。

嫁给他,竟让她如此委屈。

崔慎张了张口,一时不知要说些什么。只观其脸色,俨然怏怏一副病态。华阴与他说过,玉儿冬日旧疾多发作,偶难自控,让他多担待。

“哪里不舒服吗?”他便只当她真的病了,吩咐人传医官,又落目满案繁重的假髻,花冠,珠钗头面,道是让侍女们不要费事理妆,且让她歇下休息。

“我去同阿翁阿母解释,却了这日的礼,没什么比身子重要。”崔慎周到又体贴,安抚道,“你不用多想,不会有事的。”

新婚翌日拜舅姑,是婚仪后最重的一重礼,乃评判新妇贤良与否的标杆。

韦玉絜没有答话,当是默认了。

唯余光看见镜中男人返身离开的背影,着一身靛青色云纹襕衫,滚金玉革带腰封,左侧腰间挂着一枚编有如意结的……

玉佩,还是玉珏?

前头给他佩腰封时,她扫了一眼。但她没有细看,记不清了。

反正很好看。

譬如昨日他的新郎服,乃绛纱袍。圆领右衽,红缎赤纱,乌墨袖摆,衬得他玉山巍峨,长身如亭。

只是她也没有多看,是想象罢了。

阿兄和崔悦成婚那日,她在人群中看见崔慎,便想着若是他穿绛纱袍,定比阿兄更蕴藉风流,肆意潇洒。

阿兄少年老成,总板正着一张脸;崔慎则跳脱爱笑些,尤爱逗她笑。阿兄总说以后崔慎同她一块,两人能把房顶掀了。

谁之,今朝如斯静默。

他们没有话,更没有笑。

其实,很多年了。

确切地说,是从青鹄死后,她便想象着他的样子,他回来娶她的样子。

他把她娶回家,带她离开小慈安寺,她就不会再害怕孤独。

前路漫漫,他们同道同行。

阿母也说,崔慎与她是同路人。

崔韦两氏早早便是自己人。

说这话的时候,是建安三年的春天。

她的梦魇少了些,慢慢可以重新学习课业。

一日,深夜时分,难得阿母延后了时辰,没有在固定的时间让她就寝,只说下了场雨,让她陪自己赏夜色。

三月春雨夜,微凉。

窗外细雨沙沙,厢房中点了檀香,窗前燃着长明灯。

暖香烛火,很温馨。

华阴夫人翻阅女儿近来的功课,聪明的孩子,总是让人慰藉。她合上书册,揉了揉女儿脑袋。

小姑娘已经脱了襦裙,自觉换上一身劲装,连绣鞋都换作了短靴,规矩站在一旁。得了母亲点头一笑,遂将紧咬的唇瓣松开,一颗心慢慢落下。然后抽开短剑正欲给母亲查阅她的武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