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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生(13)

作者: 风里话 阅读记录

韦氏司徒府的孩子,四五岁便开始学习骑射,她悟性高,根基打得扎实,如今练剑,学得也快。

然华阴没有让她比划,只将她抱来身畔,道是已经问过她师父,很是不错。又道让她养着些力气,稍后用。

稍后用?

小姑娘有些疑惑,但她已经很少提问,多来母亲说什么便是什么。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稍后,当是挺久的,韦玉絜记得自己被母亲搂着拍着已经睡着了,后来是被一阵呻|吟声吵醒的。

她睁开惺忪睡眼,朦胧中见得面前场景,顿时打了个冷颤。

面前恭敬站着四五个黑衣人,地上则躺着一个气息奄奄的人,正一口接一口吐出血来。

“他很难受,玉儿去帮帮他!”华阴将她抱下暖榻,推了她一把。

她晃了晃,不解地回头。

华阴捻佛珠道,“他和青鹄一样难受,血不死不休地吐,你忍心吗?”

韦玉絜不说话。

华阴又道,“那你陪陪他。”

于是,屋中就剩两人。

这夜天还未亮,韦玉絜便敲门唤人,“他死了,抬出去。”

她杀青鹄时,是为了让她少受痛苦。

这会杀这个陌生人,是为了自保。那人看着伤得重,但竟还能挣扎跃起,企图截她为质逃跑。所以,她只好杀了他。

华阴与她共浴,擦拭她身上血迹。

与她道,“阿母不是要为难你,实乃这个世道你要有保护自己的本事。保护自己,无非便是对歹人心狠,手辣。你或许在想,你有阿翁,有阿兄,他们都会保护你,非要将自己弄成这样作甚?”

小姑娘愣愣看着她,只在妇人示意下乖顺低头。

华阴持葫芦瓢给她洗发,一瓢水浇淋下来,然后揉捏头皮,理顺发丝,接着束住她头发又让她仰头。

她的眼里被淋了水,又红又痒。

华阴道,“进水了,怎不说的?”

韦玉絜没有说话。

华阴将她洗净的长发用一根簪子挽起,绞干毛巾擦拭她的眼睛。

好半晌,小姑娘低低开口,“阿母,我的眼睛是不是受伤了?”

华阴停下看过,问,“疼吗?”

韦玉絜摇头。

“那没事,可能是被水淋了,一会就好。”

小姑娘便又沉默下来,她就是觉得眼睛特别红,看什么都是鲜红一片,和血一样。

但华阴还在说话,她得认真听,若走神中途被提问答不上,她便又要被罚了。

华阴说,“你阿翁和阿兄分不出精力保护你,阿翁和阿母一般,一样在教阿兄保护自己的本事。我们一人教一个,让你们都有足够的本事保护自己,然后捍卫我们的家园。我们的家园就是阿母的家园,就是前朝,大周朝。我们要保护的人,就是安乐侯府里你的那些姨母表姊妹们。”

韦玉絜的眼中闪过一点光,“阿兄同我一样吗?”

“不止。”华阴笑道,“还有崔十三郎他们家,你当他们去边地作甚,就是提前准备的。”

韦玉絜的眸光亮起,“崔思行也和我一样么?”

华阴道,“他和你是同路人,崔韦两家都是我们自己人。”

八岁的女童,在无边的恐惧里终于寻到一点安慰。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是这样的,原来她做的不是特别坏的事,阿兄和崔思行他们都干过的,甚至连崔悦也不例外。

年复一年,她从跟着母亲的暗卫一起出任务,到开始带队执行任务,再到坐在母亲的位置布置任务以决胜千里。

只是偶尔和崔悦出去,又觉自愧不如,人家瞧着比她坦然多了。譬如去刑部侍郎家赴其孙子的百日宴,她都觉得有些不安,崔悦才帮着阿兄杀了他们的嫡次子,可是这会逗弄孩童分明自在得很。又或者,崔悦邀她游湖,小舟穿行湖中,崔悦便与她读新学的课业:

“梅者,色以白,气以清,人如此涤荡乾坤。”

“官者,两袖清风。鹤立鸡群以高瞻,不以同流身自洁。”

……

她说,这是阿翁新编的《为臣论》,她和阿兄才学的。

又说,玉儿,我教你啊。

韦玉絜觉得他们虚伪,又觉得他们厉害。是怎么做到和阿母一般抄经念佛,心安理得,若无其事的?

她看着崔悦,想让她抱抱自己,又想推她到河里去。

血粘稠又腥气。

她后来有段时间对崔慎也是失望的,甚至在十三岁以后不再给他回信。因为她每回给他写信,都是在完成任务后,阿母在一旁给她磨墨,催她快些。

她手上的血气还没散,呼吸稍重便令人作呕,实在想不出风花雪月的故事。那他呢,是如何写出这些好听又令人神往的话。

观字识人心,他写得流畅自然,心中无愧无惑!

是杀人啊,他怎会这样坦然的!

阿母说,“你啊,就是心太善,可是要落了人后?可是要和他们反驰道而行?”

她摇头,她想与他们同道。

她不想一个人。

十五岁那年,崔慎回京,母亲长达数年的首轮事宜也正好结束。她亦轻松了些,更多的时间都是在小慈安寺根据密文从佛经里提取信息,整理卷宗。

这年冬,她左臂旧疾复发地格外厉害。概因一来气候骤降,二来心绪起伏太大。

她在整理完的卷宗中,记下已经投诚母亲愿意效忠前朝的二十六位官员,十二门世家。还有未加入需要继续攻克的七家,其中顶级的门阀有两处:

洛河韦氏,清河崔氏。

笔在她手中折断,书简和砚台被她砸了满地,华阴夫人进来安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