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33)
于是随着刑部的这番操作,原本归属楚王的兵、工、礼、户四部遂纷纷或自保或反抗。其中动作最多,举事最为急切的便是兵部尚书宋仲亭。
宋仲亭是宋琅的父亲。
当日宋琅在斗兽场失踪两炷香的时辰,若是悄悄溜回去便也罢了,偏又是受伤又是落水,闹得人尽皆知。如此自然在被问之列。
宋琅就是为了侮辱韦玉絜去的。
但这等借口未曾摆上明面就罢了,一旦昭然于卷宗之上,即便刑部不借此做文章、姑且信了,崔韦两家都不可能放过宋琅。宋氏还没有一下得罪崔韦两氏的能耐。
退一步说,宋琅因与崔慎之嫌隙,而对其发妻动手,如此行径更是要贻笑整个长安高门。
这些都还好说,不算伤筋动骨。但最严重的是,这会刑部明显是针对原楚王一派的四部开刀,彼此的主子皆没了,但齐王派中的八王还活着,刑部这是在给八王递投名状。是故对于宋琅定会严厉盘查,就算真没什么,都会给他添上些。
崔堂镇守凉州边地不在京中,宋仲亭思来想去硬着头皮上门拜访了崔慎。
“下官乃晚辈,如何受得起大人“拜访”二字!”崔慎着人上茶,以礼相待,“至于当日斗兽场上的事,令公子因与下官之嫌隙,使出如此龌龊的手段意图伤害拙荆。若放在寻常,拙荆愿意松口,且崔氏想着与您同朝为官的情意,念着两家的颜面,睁只眼闭只眼便也过去了。但如今怕是不行——”
崔慎拎盖拂去茶叶,饮了口茶水道,“如今涉及御驾遭刺,三王被杀,六位朝廷命官惨死,这般重案惨案,如何能做伪证?”
“拙荆虽为女流,却尚有胆识担当,如今在后院休养。若是刑部来人,自会将一切如实陈禀!”
宋仲亭的来意乃是让韦玉絜作证,道她与宋琅二人乃是被凶手挟持了出去,而宋琅的伤是在搏斗中所留。后因崔、宋两家人手到来,凶手仓皇离去,是故二人保全性命。但一为妇人惊恐,一乃身负重伤,皆神思倦怠恍惚,不记得凶手模样,提供不了线索。
崔慎御史台出身,前后断过不少案子,清楚这样的说辞若是放在平时自可以顺利过关。然当下时局,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宋仲亭。
宋仲亭此举,分明是要拉着中立派的崔氏一族一同下水。
堂中门窗洞开,日光普照。
崔慎落眼在一盒千年人参和一盒羊脂玉头面上,一看便是价值连城的东西。但论金银资产,谁能抵得过出身凉州的巨商杜氏。宋仲亭为官半生,自然知晓如今崔氏的家底。是故真正的连城之物在人参和头面之下。
宋仲亭道,“贤侄赏眼看看,此乃给尊夫人补身修容之用。”
“不必看了,宋大人的事,下官无能为力。”崔慎收回目光,搁下茶盏起身,“拙荆受惊不安,下官需去照料,大人自便吧。”
“贤侄请留步。”宋仲亭拦下他,翻过人参和头面,“贤侄还是看一眼,或许你会改变主意的。”
人参下面放的是宋氏上百亩田庄的转让地契,头面下面则是兵部之中宋仲亭可以操作的数位官职任命书,以及宋仲亭承诺崔堂当下奏请所要的边地武器革新的费用可以立时帮助批下,即便国库不丰,宋氏可以私产襄助。
世家牵绊的利益里,无非权势二字,世人熙熙攘攘所图亦不过钱权而已。旁的不说,且看那五个官位,若是给崔氏族中子弟,崔氏便明显更上一层,几欲独领世家。
然崔慎青白指节抚过,却是将盒盖合上,“咣当”两声在堂中回响。
他在从问心亭接回韦玉絜的当天,銮驾还不曾离开骊山时,便第一时间做了安排和部分人口径的统一,尽可能让韦玉絜离开斗兽场的时辰缩短以防事后盘查。彼时并非想过太多,只想着尽可能免她遭受盘问,少受惊慌。而事实证明,他的安排甚有作用,刑部统查之中,传问离开超过一炷香的人员,韦玉絜早就被撇清在这段时辰之外。
“宋大人,锦上添花和雪中送炭是有本质区别的。下官不才,却也懂得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崔氏一族即便没有这些——”崔慎将二物推过,“如今也是繁花锦绣,富贵显赫,倒也不必非要位极人臣,权倾朝野。自古以来都是树大招风,登高跌重。我崔氏百年,行的是稳妥步子,沿途可观细水长流,不争巅峰景色。 ”
宋仲亭闻这番话一时愣住,未曾想到面前不过长他儿子一岁的青年,竟是如此通透,又油盐不进。语塞思忖间,闻他话再度落下。
“宋大人,退一步讲拙荆本就不再被查问之列,您这般行为实在不妥。”崔慎拱手未央宫方向,眺望外头昭昭日光,“下官乃御史台的御史中丞,其中职责想必大人是清楚的。”
御史中丞乃文官正四品,是仅次于御使大夫可拥有监督、查举、弹劾百官权力的官员。
这是在警告宋仲亭所行乃贿赂之举。
“自然,大人为一片爱子之心,生出一点旁的意思,错了主意。下官亦是可以理解的,这日权当大人不曾来过。想必大人也不愿陛下再添忧虑!”
青年中丞话语谦和,亦警亦敬,拒了对方所求,下了逐客令,“来人,好生送宋大人出府。”
宋仲亭看着拂袖离开的年轻人,倒抽一口凉气,若是六郎有其三分能耐,他又何至于此。
然此时他想的更多的是前日夜中收到了一支插在府门前的短箭上的无名信,乃信中教导他这般所为,保证崔慎会同意让妻子出来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