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焚骨(10)
一枚长针划破空气,扎在精美皮靴前。
养?
她是猫,还是狗,还是牛马畜牲?
需要人养?!
……
城西浚陵。
寒时葱郁的翠植屈腰凛冽苍皑中,坚冰履人的湖面折透镜光,倒映几株巍巍雪松,影绰婉约。
临岸,一团绒绒雪人儿抱膝蜷在堤口,纹丝不动,纷纭雪絮片片洒落,堆积在她身侧,淹去近乎一半的身体。
“我说怎么找不着人,原是偷偷跑出来赏雪了。嗯……此处景色确实……容华遮月孤照影,青松愧比深蔽颜。”柔似春风拂云的声音响在银白空寂里。
刹那即随呼啸雪风扬长散开去,冥冥宛似梦境之音。唯“容华”二字针一样刺痛了神思。
云渡眉头一皱,苍白乌紫的唇瓣微微颤抖。
有些烦恼,有些委屈。
隐出宫城后,她不知该往何处去,被苏诫扰乱的心疼痛难平,浑沦穿过纭纭风雪,远离繁城,最后呆坐于此冰封的镜湖边。
冰冷如刀的寒风肆意侵袭感知,烦躁郁闷的心绪于是才得到短暂的镇压。
容华……
她到底犯下多大罪,连闲慌了总爱布散苦难于世间的苍天也要来提醒她,那容华夫人的位分是她闯下的祸事。
已冻得失去知觉的身体忽然更冰冷了起来,浑身毛孔簇簇缩紧,灵魂在身体里扭曲、吵嚷,仿似下一瞬就要夺体而出。
“云侍使,你可还好?”清清淡淡的声音再次响起,悠悠落在耳畔。
那是来自男子独有的磁雅的嗓音,柔和好听极。
于她熟悉极。
神回当即,眼前落雪遽尔消失。
云渡仰高僵硬麻木的脖子,一盖淡青的伞不知何时倾在了头顶上方。
淡青的伞面描着三两枝白色修竹,木色的伞骨均匀分布,瞧来简洁雅朴。
雪光透过,一罩淡淡的绿光映在眸海。
玉般澄莹。
公子!!!
觉出来人,云渡狭长眸角微微一弯,郁暗眼底闪过一丝晶亮。
呼吸里继而便蹿进一股浓郁的草药香气。
眼波一荡,来不及抖落肩头积雪她遂双手撑住膝,甫一将起,不料一双早不知何时冻得失去知觉的膝腿没有听从大脑的指令,猛一使力下差点往前倒栽向冰湖。
“慌什么,”骨骼修长的手把住薄削的肩,男子道,“听到是我很怕么?”
他的手没什么力气,堪堪能稳一稳她欲跌倒的身子。
云渡扭头,看着风中飘逸的一袭白色幂篱。
幂篱笼罩下,厚实的青裘裹着颀逸的身材;他的单薄的脊背因畏寒而微微缩着;白色幂帘后,隐约可见他的颌线,很流畅,某些角度看起来很犀利;乌黑的青丝半挽成髻,别在脑后,其余倾泻肩侧,额角垂下两缕,模糊了五官形状。
单从形体与举止来看,其真容当是不俗。
宿屿公子,竹月深宫主,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药罐子。
年龄不详,容貌不详,来历更是不详。
竹月深,一个豢养着各色鬼魅,奇技高手的专平世间不平事的诡秘组织。
蛰地原本是远在秘野的一座峭峰之上,但为行事便利,宫中各杰会在所要执行任务的闹市设立驻点,制备一个新的身份融入计划场景。
譬如替云渡坐上容华夫人位置的同党赛娅——她本是竹月深北埗使掌下擅以美色杀人无形的捻魂者,若不是云渡劫斩了她的行动,凭她本事,必然已经按照公子指令顺利进入到自己的计划中了。
竹月深宫中有东嵎、西庐、南窨、北埗四方执令使,四使各司其职,唯以每日三碗药吊命的宿屿公子令是听,不受其余同级牵制。
身为竹月深中人,每个执令使自觉履行好手中职责,执令使之下的每个出任者同样会竭尽心力去完成自己接受到的任务。
公子每次下派的任务皆是根据受制对象的境况精准定位到座下诡士身上,任务内容除其上峰,无人知悉。
竹月深三千能士俊才里,唯有云渡是个例外。
第8章 公子屿
在异才齐聚的组织里,她武功不如南窨的黑袍杀手;医、毒不及东嵎的麻衣郎中;歌舞比起北埗那帮芳云翠柳也逊一筹;至于西庐的奇匠鲁士,她更想所未想。
毕竟打铁、修房、扛沙袋什么的可不比练剑跳舞,熬粥配药好学。
那些活,她一个女子便是看着会,身体也扛不下那种苦。
总而言之,在竹月深,她是一个没有特殊才能的废物。
当然,这只是她对自己的定位,因为她虽然这不成,那不就,却拥有一个人人都羡慕的身份——宿屿公子的贴身侍使。
像这种可以日夜守候在公子身边的职务,是除却四司执令使大人其余众士均不敢企图的殊荣。
甚至于某方面,四司使的权力还不及她。
因为拥有着如此一个特殊的身份,她在竹月深中深得众士巴结。
不为别的,只因他们都想知道公子飘逸的幂篱下生的是怎样一副面孔。
想了解冷静如深潭一般的公子背地里是怎样一种性情。
想打探病病歪歪的公子日常除了闭关、卧榻养病、接密函、发任务,外出巡视等,还会做什么消遣。
对于众人的追问,云渡每每只能付他们淡淡一笑,不予详述。
内心却每日都在咆哮——本姑娘从何得知?!
三年了。
入竹月深三年,一进山她就被公子点名去天池瓌屿的荏芳斋侍候他日常起居,旁人看来,她与公子是同出同进,朝夕不离,必然是最清楚公子私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