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焚骨(9)
系衣带的手一顿,白眼一翻,云渡脸上立时阴霭涌动:
“都说指挥使大人行事狂妄,此前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然……”人心易变,仗着权势无法无天。
“果然什么?”苏诫直起半俯下的修窄的腰,顺势坐上龙榻,悠懒道,“你还记得我以前的样子是嘛?”
“也是,你怎么能忘呢,我们曾经那样亲密,只差一纸婚书,一杯合卺酒就是夫妻了。”
苏诫仰首看着精美奢华的屋顶,自言:
“你还在襁褓里时,我就抱过你;你牙牙学语,我时时守在你的摇床旁,教你喊哥哥……呵,后来你开口喊出的第一句话真的是‘哥哥’,这事还是婶子自己说出来!得亏那时有池胤,否则她非醋我得了她女儿偏爱。”
神色淡淡,沉静地陷在久远的回忆里,云渡冷漠地瞟着他松懒的姿态。
他抿开笑颜,把目光转向关起来的雕牖。
眸色深切,好似透过紧闭的窗,能看见某样特别的风景。
“哎,你知道嘛,你才学会走路那时也是这样的雪天,我和父亲在你家吃茶,你看着窗外面白乎乎的天地,挣扎着从乳母怀里下地,踩着小碎步就想到外面去,婶子不允,你就扒在门缝边巴巴的瞅。后来还是我求了婶子,才把你带出去玩的。”
“怕你冻着,婶子还给你套上件厚厚的白狐袄子,同你身上这件一样,只你那时小小一团,一穿上袄子,就像个雪球儿似的,我抱又抱不动,背也不好背,最后只能牵你手。”
“我带着你在庭中看雪,你第一次见到那样神奇的景象,一兴奋,就忘了自己穿得有多厚,腿有多短,才挣开我的手就一骨碌扑进了——”
“指挥使大人若无他事,我就不奉陪了,告辞。”云渡转身。
“慕慕——我知道你恨他,你混进宫宴的目的我已明白,可这件事不能以你的方式解决,你不要乱来。”
云渡猛然一转身,揪起男子雪白的衣襟,恶狠狠盯住他幽潭凤眸:
“我恨他,我难道不该恨?我外祖云氏在京七百条性命,我池府上下三百老小……他挥挥手指,说杀就杀……千余颗脑袋……千……”说着,她哽咽,“行刑台上的血如今刷干净了吗?”
“呵,我恨他,那只是恨?什么叫不能以我的方式解决?那你说,我还能以什么方式?你眼前的我,孤身一人,举目无依,我还有什么方式?””
“还有你,苏诫,我难道就不恨你?!你以为我现在不对你动手是忘了你当初怎样对我的了吗?我只是……”
第7章 竹月深
……只是想把你的账留到最后仔细清算。
后半句话压在心底,不屑明言。
霍一把将苏诫推倒在榻上,俯瞠他俊目:“毕竟也是十几年的情分,你狠得下心对我,我却狠不下心对你。”
说着,语气蓦地转了个弯,意外的温和起来。
真算那么回事似的。
“你真这样想?”苏诫问。
他非常了解十五岁之前的池慕的脾性,比她父母亲人都了解,外至其行为作风,内到其所思所想,他完全能看出八九分。
而那仅有的一二分不了解,主要是她脑子太跳脱了,他总是预料不及。
如今压制他在床的她,为报家仇不惜向敌人献媚献身的她,他委实看不透一点。
谓听她悲哀遗憾地说此无法对他狠心的话,只能且信并疑。
“你有此想法,是否说明我们之间还有可能?”言语间,玉泽大手缓缓靠近揪住领襟的她的手。
瞟见他动作,云渡松开手,巧妙躲闪:“可能?你口中的可能是方才在宴堂上的要拿我严审,还是此刻的设计堵我在此?”
苏诫道:“你因我受了那么多苦,好容易回来,我如何能再伤害你。”渐渐表出真心,“你也算我亲手养大,当年若非……”
话到嘴边,他却止住,只道:“宴上之事,我是为阻止你涉险太深,无法回头,并非真的要对你动刑。我答应过世叔要护你一世周全——”
“住口,”听他提及亡亲,云渡突然呵止,往事侵袭,胸口跟着便绞痛了。
护她一世周全?
呵呵,这是哪张狗嘴里吐出的笑话!!!
转过身,不想谁看见她的异样。
松软狐裘下一只纤秀的手摸向针扎线缠的心口,那一层单薄的纱衣之下,掩着两道寸长的伤疤:一道在胸前,一道在背上。
是此刻说会护她周全的人在宸章殿,在百官面前,在她拔簪刺向狗皇帝时挥刀捅穿的。
伤口结了痂,伤痂也在日夜轮转中脱落,可每每忆起此间经历,愈合的伤口还是会隐隐作痛。
尤其是想起故去的至亲时,更是痛入骨髓。
“你要抓我吗?”云渡忽然问。
苏诫闻言微怔,歪过身去看她。
垂泻的青丝旁,她原本玉白无暇的一张脸不知何时变得灰白发暗,眼眸紧闭,眉心皱锁,看起来很是痛苦的样子。
“慕慕,你怎么了?”他抚上她薄削的肩。
云渡挥开:“你要抓我
吗?“侧眸睨他迷惑神情,再问。
“要动手趁早,我没心情陪你耗。”
眼神已然又是方才那般凶悍。
苏诫不明她反复何由,于是讷讷道:“不抓。”
“若你还有一丝良心,尽早回头罢,免省日后死得太难看。”
说着拂帘走出内寝。
“慕慕,”孤肃微佝的背影疾步远去,苏诫追上,“我还能养你吗?”
“……”
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