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焚骨(106)
他这样做是为什么?
单纯的怕她看见他容颜?
还是也有其他考虑?
撩开的幔子后,一方素简的木制朝霞映连绵河山的折屏横挡在屋子中间,正好挡住他的卧榻和靠窗那边的书案。
那是她与他独处一室时的距离。
比走去人前疏离。
平日,她就坐在外间近门靠窗的竹榻上,因着闲暇无事,她做起了当闺秀时最不喜欢的女红,突然的转性无非两个原因:
一个是“死”后归来的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骄扬潇洒的池公子了,她开始喜欢安静,沉静在安静的氛围中思考、回想前世今生。
二则,刺绣这样斯文的打发时间的方式,很适合在温温和和的公子面前做。
她就坐在帘外小榻上安安静静地穿针引线,等待公子随时的吩咐。
然后看一眼手里的活儿,透过薄纱屏布遥遥又看一眼他在里头活动的影子。
公子在自己屋里几乎不戴幂篱,他时常都是躺在围着层层床帐的软榻上或休息,或看书,躺得腰酸了,起来走几步,转身到临窗的书案席坐下来,写写画画。
每次摘下罩过肩膀的幂篱,他半挽的,始终簪着枚弦月簪的头颈线条便会出现在折屏后,脱去外袍,只着一两层衣衫的,他的修逸优美的身材也会同时展现。
行动间,姿态盈盈,倜傥如幽涧经风的垂柳,却总不失松竹坚韧。
时常看着他,她便不断地将他形容在心里描摹。
不夸
张地说,如今的她已然能将公子的身长、腰围、肩宽、臂长、指骨细节以及头发惯常披散的形态一一准确说出,甚至可以画下来。
只是,他的容貌始终模糊。
帘子缓缓垂落,云渡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开。
诚挚,恭谨。
心在,他便也在。
出了荏芳斋,出门右转,连着公子居室修造的一间雅致的小屋便是云渡的住处。
屋子不大,门前却种满各色花草。
有崖边的斛兰;山腰的栒子;山坳里的虎耳草……
皆是闲时她侍弄的。
入屋坐了大约一刻时工夫,尤婶带着她两个宝贝孙儿送了饭菜来给她。
尤婶将她的两个孙儿教育得很规矩,无事一般不会带到瓌屿上来,以防打扰到公子或破坏了公子居室附近的东西。
今日来,是霜莹想来邀请云渡与西庐众人糊灯笼,写灯谜,迎接明日上元节,也迎接公子。
提及公子,云渡一颗心不自主感觉慢慢在缩紧,既期待,又紧张。
当然,还是期待更多些。
云渡柔柔答应了,祖孙仨才惬怀着离开。
却说云渡用过午饭,补一觉起来,霞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很快消失于天狱峰的尖尖上。
等她应约去往西庐陪霜莹他们糊灯笼时,宽敞的厅堂里头已经堆满缤纷精巧的灯笼,留给她做的事几乎没有。
看见她来,一堂老老少少几十张脸笑颜和善地朝她看来。
云渡在竹月深端的是一副清孤、友善、温婉的女子姿态,虽早已相熟了他们的面孔,她也不会放很开,给人感觉不愿入俗的幽凉。
只大家还是很尊重她,不会说一句要求她要如何如何做,日后才怎样怎样好那样教人做人的话。
每当这种时候,云渡不禁感慨,若她还未经历家破亲亡挚爱弃那些痛心事,还是满城撒野的池公子,她一定能和西庐的大叔大婶,娘子汉子们称兄道弟,打成一片。
然而,她现在只是云侍使,不是池公子。
她会做的,就是接过他们递来的笔,在花灯上写下一些祈福的诗词,描几支花草,或者帮不会写字的,写下他们的心愿……
第91章 不堪事
月沉星落,雾滚云涌。
翌日,竹月深又是百年如一日清明的天。
小窗支起,远远可见西庐范围内挂满了五彩斑斓的灯笼,那些都是昨晚云渡与西庐众人共同完成的战果。
西庐的人基本来自市井,烟火味较比其他三隅要浓重,每逢节日,他们都有用不完的精力策划、布置。
而余下三隅,每日曼舞轻歌的北埗又比每日潜心研制药、毒的东嵎,以及连吃饭都是由人送至屋外,无特殊情况基本不会给人看见此地有活人的南窨要合群得多。
因公子规定四隅各处不得随意串门,所以北埗虽然也挂花灯祈迎公子回宫,但都是她们的执令使出面交涉,从西庐拿做好的灯去布置。
云渡起的不早,昏昏糊糊洗漱完,摸着咕噜噜叫唤的肚子出门觅食时日正中天。
环视一圈幽雅熟悉的美景,深深呼吸着格外清新的空气,神思清楚了才想起自己怎么一大早的就头昏脑涨,饿虫挠肝。
——昨夜忙完上榻,一睡下脑子、身体就开始不安分——上半夜想与公子一切相关,辗转难眠;后半夜思考苏狂生的行事、咒骂苏狂徒的下流,捶枕踢被。
浑浑噩噩不知何时才睡着的,醒来腰酸背痛。
云渡穿着一袭雪白曳地长裙,外拢一件雾青色的,裾边、袖边、肩上用金银丝绣了蝶戏花纹样的大衫。
衣裙款式远看素雅,仔细瞧来却是少见的奢丽。
在物质匮乏的竹月深,除却北埗因任务需要所穿戴的那些精奢华服,便只有侍奉公子左右的云侍使可以拥有如此美衣。
她一应的生活用物都是公子赠予,从头到脚,从内到外。
说起这个,云渡每次都觉得活着是真没意思,原因有几点:
——在殓星谷墓室中的寒碧台上醒来,头顶几大颗悬珠与晶珠串连而成的星辰的光亮投照下来,展示的是她的只用薄薄一片雪纱遮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