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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焚骨(37)

作者: 司臾 阅读记录

苏诫道:“他们说我忘恩负义,阻止他们上疏为池家说理,那便也罢,而最不能原谅的是我竟亲手斩杀自己求来照顾的人,如此狠绝的儿子谁养不心寒?”

“他们怕如此心性的我有朝一日会连累家族声名尽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我名从族谱上移除了。此事知晓的人并非不多,满朝文武都知道的,只不过皇上为我下了密旨,谁若敢提我与父母决裂一事便叫他小命不保。”

“如今严、慈又生养了一个孩子继承家业,算算时间,应该快三岁了。有我无我早已无关紧要。不过也好,只要他们安健于世,与我是否亲近何痛?无亲友绊脚,我才能全身心侍奉皇上,扫清这天下蠹本之蛆。”

夜幕昏朦,沿途石灯畏畏缩缩躲在水晶磨制的挡风片内,明晃的光线从里头照出,安安静静的。

北风平地而起,瑟瑟卷动着两人厚实裘氅的锦边。

云渡走在苏诫身旁,与他保持后半步的距离。

他说他的事,她则时不时侧眸瞟看他神情。

不知是不是氛围影响,她觉得苏诫说起那些她未了解到的事情的时候,眼里恍惚透出一股沉重的无奈,显现有些茫然的可怜。

这点异样该记入手册给公子分析吗?

虽她不能断定苏诫对曾经的自己的情感的分量,可这并不代表她一点都不了解他。

抛开她与他之事不论,就苏诫从小所受贤哲教育及在其温儒静雅的父母身边得到的关爱疼惜,他断不可能对被父母怨责、摒弃之事表现得云淡风轻,甚至庆幸。

此中或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然则,无论有无隐情,他确确实实挥刀向她了,也确确实实助纣为虐而不悔悟。

罢了,他的喜怒哀乐顺逆与否与她何相干。

照实记下。

苏诫回眸瞧见一双阴郁的眼睛低垂着,一直盯着脚尖信步,嘴角悄然延展开一抹歪扭的笑意,犹似暗喜中夹杂着几许酸涩忧戚。

他不能对她明言自己的苦衷,只希望能利用日常的相处,以言语间点滴的暗示引起她思忖,让她自行去分析他身上的不合理。

他不自信她还否在意他的感受,但敢肯定她还留存着对他的熟悉,虽然只是从前的。

“今日宫里来人了,说皇上知道我有一个远亲表妹住到了府上,他很高兴我这个叛众离亲的下臣终于有个知冷知热的体己人,为了表示君主对臣子的体惜,他口谕我带你进宫觐见,并赏赐于你。”

暖阁内,苏诫净了手,撩袍席榻,执箸前对云渡说。

第30章 秽明堂

“皇上要我与你一道进宫?”云渡才入盆的手滞在温暖清水里,“你告诉他什么了?他为何会知道我?”

问这话时,她心中隐隐不安。

苏诫淡淡道:“皇上待我区别他人,所以对我身边往来极是重视,你如此活生生地进来我府,谁人不知,何须我拟书上奏。”自豪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云渡迟疑。

水中纤纤玉指轻轻浣着,剥葱细指出了水,在旁服侍的丫鬟适时将洁净柔软的棉巾递至她手下,便她搌去指间水渍。

区别待他?

这样的情况难道不是时刻监视?

多大的心,竟还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独承龙恩?!

云渡在心中琢磨。

沉思片刻,云渡问:“什么时候?”

“后日。”

一旬寒酥融,和曦沐三候。

北下朔风晚来早去,是日又是个煦风柔柔的好天。

云渡一早梳洗毕,在贴金裁帘的工匠们上工前启了屋门,移步至苏诫屋中去侍候他洗漱更衣,然后随他进宫面圣。

经过上一轮的较量,云渡感觉自己是败的一方,失败的原因约摸有两:

一是她过于冷静了,不及苏诫疯癫,以致给了他以腆颜撩拨为手段的占领主导的空子;二则,她可能表现得有些着急接近他,使他以为自己这座城池很重要,非取不可。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走向。

云渡于是转变思路,预备在苏诫摸出她套路的时刻调整方案,模糊她此行目的的真真假假,不给他一眼看穿的机会。

是以这两日,她对他便冷冷淡淡的,一撕脸从第一日上赶着伺候他的清媚狐狸精变成一只整日懒洋洋的只爱晒太阳的雪狸子。

不知真相的下人们见她疏离傲慢样,皆耳语她手段高明,仅用一道伤疤便换来了家主的疼惜与无下限的纵容。

这样以退为进的伎俩一般人可想不到。

她却只是苦笑。

心说你们是不知道自家主子是个怎样狂妄爱抽风的精贼人物,天天在你们眼皮底下,你们竟看不出他喜怒好歹。

云渡逶迤着一身白裙悠悠然进去苏诫的屋,不高不兴地为他更衣、剃须、束发,一切服侍妥帖。

苏诫也是不客气,刚温温和和教会她为男子剃须、束发,转头便挑剔起了她的不周到。

就说眼下,她刚为他将一肩青丝挽成髻,簪上冠,他便抬指挑起额边一缕碎发,说:

“记得你以前扮男子时挽髻挽得挺利落的,怎么现在人是长美了,手却生啦?你今日怎么不说话?从前我们在一起不是你话最多嘛?”

语气阴阳怪调,还故意堆一脸明和的笑,看着就眼睛生疼。

面对反复不定的疯子,云渡可想喊他拔刀,痛快打上一架,她好与他拼个生死方休。

什么狗东西,细致入微的周到你也配?!

云渡看着铜镜里他俊美得过分的容颜,伸手在他额角碎发处扒拉了几下,顺出一条拃长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