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焚骨(45)
腊十九,暖阳高悬。
金屋装成,苏逶迤闲至,油舌相贺,送珍珠头面,邀我游园;摘绿梅缀鬓,赞我姿容异变,视之心悦。结:油腔滑调,性情大别于前,闻之作呕。
……
腊廿四,阴雨绵绵。
苏府扫房,离在庭院练功,剑气削毁雅庭两处,游廊八段,揭屋瓦一间,苏闻告不责,反命离削全府重建。结:冷静异常,处事不惊,非凡人尔,余存年少风姿。
……
腊廿七,飞雪如羽。
苏府张灯结彩,以表小姐名与苏同坐中堂,派全府家隶年终彩头;雪夜煮酒,闲话日常,苏言:除夕夜共赴宫宴。结:近来脾性稳定,待人尚端,戒心渐弱。
新年将至,今年或将不得回竹月深与公子同宴食饺、登高共赏远城绚烂、围炉守岁,云渡深感遗憾,愿心事早了,与君重逢。
长风起时思念至,月盈月缺挚情表。
请君安好。
“傻丫头!”白润修长的指尖轻柔抚过信件下角一行娟秀字迹,“所思在身侧,所念在咫尺,月盈月缺,一方天地共赏,何须憾?”
清冷楼屋内,幂篱飘逸的男子席坐靠窗竹榻,与之为伴的,独有松木小几上一盏昏光摇曳的油灯。
揭起的幂篱下,潭眸忧郁,薄唇勾笑,三千如墨青丝半挽,风流冶艳。
信笺拈于指尖,缓缓向妖娆舞动的焰苗靠近。
火舌舔上纸张的刹那,暗昧的屋子哗一下被凶猛的焰光挤得热热闹闹。
余热渐熄的铜盆里已经盛了半盆的信件灰烬。
一时辰前,苏诫在云渡的服侍下熄灯就寝,屋门一关,他却翻身起床,越窗跳墙出了府来到殓芳堂处理竹月深事务,将各方要事逐一处理完,他才将云渡密送至殓芳堂的信件拆开阅览。
看着她将滴滴点点如实向“宿屿”交代,他深觉情路哀凉,然想着这些不要脸的鬼主意皆是出自己手,又觉哭笑不得。
但看云渡笔下的他从阴险疯癫逐步变成冷静稳定,看来她对他已经慢慢在改观了,真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往后再加强些攻势,带她看见自己非奸贼的一面,兴许她就会心意动摇了。
揭去一页的信笺下,同样是云渡笔迹,与前面不同的是,这一页禀报的不是她与奸贼的事记,而是关于夏临顼责令工部修造酒池肉林的荒唐事。
她在信中说想要阻止此劳民伤财行为,特来征询此事有无在竹月深“除邪惩恶”计划中,若在,她或可出力相携,若无,她便以自己的方式去解决。
皇上沉迷酒色渐近狂迷,从不听劝,早年御史云公只身劝谏其收敛任
性便招三族连诛巨祸,此后便无一人敢再触暴龙逆鳞。
就说夏临顼责令工部修造“万芳林”及“仙露泊”一事,当时朝中千百官皆知这是一件荒诞至极且劳民伤财的决定,可就是无人敢发声劝止。
言臣有口怕辩,武将握兵惧挡,此事于是就顺利提上了议程,择日便看水看地,动土上工。
第37章 道将辞
直待一切进入正轨之际,苏诫持皇上监督工程之命将工部司空用低等木材建宫一事上告,治其疏职之罪,下派其至南武儋州监管名木采伐。
此一招看似吮痈舐痔,实则不过是无奈之下的权宜手段罢。
眼看一块至关重要的不能割除的烂肉无法以清流洗疗,那便只能化身以噬毒之蛆粘缠于恶疮之上——烂肉腐蚀根本,恶蛆蚕食烂肉。
苏诫自认自己就是攀缠夏临顼身上的恶蛆,也自知自己做法治标不治本,但观天下大势,这是现今唯一可行之计。
这些年来,多少暴君的荒诞决定的延缓、终止皆是他在用一个个看似更荒唐的谄言在制衡、制止。
这份艰难,无处可诉。
唯一能讲真话的人只有思归,他确实也想与他说,但思归却从不愿听他筹谋。
他的驳言永远只有一句: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命数,盛世繁华,乱世硝烟,终不过一场幻梦,光阴袭过,尽化浮尘。
执墨研上,苏诫提笔给云渡写下回信。
顷诵华笺,具悉一切。
雁携长风来,拂我掩目纱,既是安好,我心慰矣。卿心怀义,展拳何妨?忽逢一事迫眉睫,需传离一往之。日后途艰,望卿珍重。
“公子要你回去。”云渡席榻华彩长窗前,抬眸望着对面俊俏的男子。
雪风在窗外呼啸,精致的松木架上,一盆炭火挤在铜盆里,闪动红亮的光,燃势旺炽。
火光映在男子的冷峻的颜,显得他不苟言笑的神情多了些温暖的憨态。
“公子可说何事?”离安静地看着她。
“只说迫在眉睫。”云渡挽起广袖,修长藕臂越过热烘烘的火气,将信递至离面前,“你看。”
看着微黄糙粝的纸笺短短两行潇洒飘逸的字,字里行间向云渡所表达的情意甚淡,感觉逾越上下,而不及恋情。
他看着云渡,她一如既往的雅静清淡,眸光深处却还是流露出了一丝失落。
离把信还回:“既是迫在眉睫的事,那我即刻动身离开苏府,联系执令使大人询问公子安排的任务。今日我去殓芳堂取信,则言大夫说公子随问少谷主南下了,短时间不会在京,你一人留此,没有问题吧?”
“来时确实有些忐忑,近来好多了。”云渡说,“苏诫虽奸诈无常,我却也不是个没有办法的,不会任他由他的,你放心吧。同是竹月深中人,北埗的赛娅敢孤胆侍君,我面对的只是一个苏诫,没什么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