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焚骨(54)
这时,御膳司的人送来养神参汤,说是雪婕妤特地吩咐。
瞥见御盏层层递送上前,云渡故作不留意,身体慢慢往皇上身边靠拢,掩入广袖内的手悄然在捣鼓。
皇上听见汤羹传来,坐将起身,得一番按摩,一番灸疗,他宴上痛饮的醉意已恢复清醒,神思难得的清清明明,此时喝上两口汤感觉当是舒爽。
瞧见他轻舔嘴角,云渡心中一喜。
“云姑娘,”徐内官的声音响在耳后,“姑娘为陛下看针辛苦了,且往旁边先歇着,咱家好服侍陛下用汤。”
云渡迟迟转过身,先将笑纹满面的老宦官从上至下打量,目光扫过他烧焦了的袍摆,慢慢才看着他的眯缝的眼,饶有思虑地翕动鼻翼,而后微微蹙眉。
“公公身上什么味儿?有点子刺鼻。”
徐总管闻言赶忙低头往自己身上寻察异处:“咱家不曾注意呢。”端着一盅汤左看看,右瞧瞧,抬脚举臂,活像追着自个儿尾巴玩耍的一只犬。
“你可瞧出咱家身上不妥?”扭头问一旁宫婢。
“想是您袍裳烧了的缘故。”云渡道。
徐总管佝下脑壳,往脚边看去:“哦——是了,是了。方才酒灯打翻了惹的。姑娘嗅感可真灵——”
“公公当心,”他正说着,云渡忽然扶上他手中汤盅,“汤盏歪了,仔细洒出。”
徐总管注意力回到手间时,盛了八分满的微黄清亮的参汤涟漪正漾,姑娘白皙纤细的手一只稳住他皱皮的手,一只掌着汤盏。
“有劳。”总管微笑点额。
“公公客气。”云渡莞尔,缓缓松开了手。
汤就送到皇上跟前,守在御前巍若耸峰的男人突然“喀喀”咳了起来,甚至弯下了腰。
爱臣突发异常,皇上即刻关怀:“爱卿这是怎么了?”
“咳……咳咳……”苏诫抬手,光洁长臂在一圈视线中颤颤巍巍,皇上顺势还抓住了他,情意看着真挚。
看着那只抖抖瑟瑟的男人大手及其缩成一团的瞧来有些羸弱的主人,云渡的思绪出现了刹那间的混乱,眼神跟着变得呆滞。
恍然觉得那手,那模样似曾相识。
思绪串联至公子身上之际,她赶紧抖空了某种不该有的联想。
肩阔腰挺,看起来比公子高了半头,走路还杀气腾腾的脸皮又厚做派又浪荡的大奸贼,怎么能与雅雅静静持礼冷性的公子混作一谈?!
莫是
想公子想入魔了,才会见到一点神似他形容的人便发癔?
小晌,苏诫撑起腰,“嗓子突然有点干。”抬起的俊目眼眶潆泽,眼白泛红,咳得真是痛苦,一点不似假。
“来,把汤给苏大人润润喉。”皇上反手就把手伸到了徐内官面前,炯炯目光始终看着他的好臣。
除去酒气的他看起来比往日更加威严了,颇显英悍时期的霸气风范。
汤盏小心奉至润泽无茧的大掌中,一转手即递到了苏诫手边。
“来,喝吧。”皇上亲和地道。
第45章 畅毒酒
“多谢陛下赏赐。咳咳。”苏诫接过,拈起汤匙调了调匀,端着就往嘴边送。
“那个……”清越的女声夹杂一丝惊慌,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目,云渡的手指蜷了蜷,有些无奈地渐渐握紧。
他是又察觉了她还是在杜绝一切可能?
就这么爱找死?
看着他,她长睫下半阖蔽的眼眸深处涌动无尽复杂,心底更是乱如缠麻。
“阿兄,小心烫。”云渡嘴角牵起极其勉强却温婉的一丝笑。
苏诫静静瞧着她,没有笑,亦没有其他外露的神情。
深比幽潭的凤眸里,云渡隐约从中看见了自己映进去的绰绰光影,以及几丝仿佛只向她显现的暗流。
幽幽晶莹的掩盖下,折透出三分沉寂如寒夜的冥茫,两分视死如归的豁然,还有不真切的却又好像很真实的无尽的不舍。
那种感觉云渡总觉得熟悉。
那是……有些神似五年前她“死”在他刀下时的那种不甘。
不一样的是,她当时对他是恨,而眼前的他的神色不是恨,也不是怨,是一种她不敢相信、不敢承认的可能应该称之为深情的东西。
他眼睛里的……是深情……吗?
不可能!
一个为名利弑爱的人,也配被赋予这样高洁的特质?
原计划,云渡是要在与苏诫的相处时间中向他种下一颗剜心捻肝的苦果,报挨他一刀意难平。
未曾预料他会盯她如此严慎,一而再洞察她的诡计,为了阻止夏临顼被害,不惜用自己的性命作垒,在她面前帮暴君拉起一条御敌防线。
他既如此,这盏经她动了手脚的毒汤,要喝且就随他乐意吧。
平静淡漠的神态反映至苏诫眼中,他心尖骤然绞了绞痛,他的生死于她而言真的不痛不痒么?
真令人失落啊!
小心烫?
呵呵。
苏诫垂眸看着炖得明澈清香的参汤,眼眶里躲藏的温热急切想跳进去,与它们融混一体。
这是一盏毒汤,他可以肯定。
因为凭他对如今的慕慕的不甚全面的了解,也知她是个无目的不动作,既动作必要达成的性子。
外在可以改变,可以掩饰,可以隐藏,但天性既已生,未来无论经历再多变故也不能将之摒除、泯灭,顶多只会是伪装了,平静以示了。
且看她日常清清冷冷的,复仇的欲望隐藏得连他都大为赞叹,却因今夜皇上做下了赐京官两脚羊美馔的孽障事,责他冷眼旁观,她就转眼表现得热切和婉,不正是此中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