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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焚骨(55)

作者: 司臾 阅读记录

她变了,变成他不能几近完全预料行为的人。

她没变,她还是那个嫉恶如仇,思而必干的牙尖爪利的小老虎。

苏诫已经与她相处了半月,过程中,他利用适宜的时机有意无意解释了一些为帝宠的经历,日常热情展现出对她宠爱,恰巧或故意制造机会与她肢体接触,给她以浪漫、迷幻的感觉,那些时候,她明明紧张,明明脸红,明明眼神迷乱,明明对他日渐和气了……

而下看待他的生死,她就真的一点儿也不动容,哪怕只是一丝恻隐。

她会知道,当他听见她突然的一句“那个”时,心里有多欣然吗?

她又会知道,她迟疑过后的“小心烫”三个字对他来说是多锥心的疼痛吗?

他,还有机会告诉她自己的心意吗?

这盏汤下的什么毒?

服下后还能活多久?

够他安排后事吗?

他若死,她会否开心?

他死去之后,她就会失去宿屿,永远也找不到,一定是难过的吧?

他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去完成啊!

苏诫默默想着,指间搅动汤液的青玉瓷匙缓缓停下,倚在白玉盏边,拇指摁住,轻轻吹了口气,旋浮的清漪渐渐转得缓慢。

薄薄热雾萦萦升腾,浮散,氤氲着他俊美的容颜。

端盏近唇,苏诫遂大口饮用起皇帝赏赐的参汤。

咕噜咕噜,漂亮的喉结一上一下滚动,汤汁眨眼便见了底。

最后他脖颈一仰,眼睛一闭,盏中液体一滴不剩全入了腹。

……

出身南武;贤儒门第;家学渊源;三岁会诗;五岁而赋;七岁稔圣贤;十二三岁才气远扬;十七岁擢任太学学官;十九岁转任御前亲卫;冠及即任禁卫三品指挥使,逾制承恩,独享一份。

他不是这大彧最具权势的将相,亦非满堂文武中数一数二的一、二列高官,甚至在所职的八万护驾禁卫中,他还有一个老实本分潜心护主的首领上峰,当然,这并不影响。

他侍君的职责并不是留守天子身边,时刻保他周全,他只是天子手里的一把杀人的刀、一支御敌的箭、一只猎食的苍鹰、一条忠心不二的爱犬……

只要皇帝需要,他可以是任何形态。

偌大皇城,显贵泱泱,披着不起眼的三品官袍,便可以住最奢华的官邸,行最畅通的路衢,得皇上最偏心的宠爱,只有他可以,谁都不可以。

他是奸佞,是助纣为虐的凶兽,是人人闻而骂之、唾之、咒之,合该天打雷劈才解恨的混蛋渣滓。

可……抛去这些众所周知的面皮,他也只是他罢了,是一个愿世景祥宁;愿家族和睦;愿亲友康平;愿有妻有室,一生和乐的普普通通的一个人而已。

他,只是苏诫。

违心伴君多年,忍痛做下无数酷行,所为除却社稷,唯有一心爱尔。

他用最牢固不摧的华光闪闪的躯壳抵挡着硝尘卷动的狂风厉霭,只是想在一切平定之后,给那个自己求来养的小女娘一片美好清明的光景,给她以自己的最长久、最舒逸、最柔软、最坚硬……给她从前常在耳边聒噪的大大小小、林林总总。

初得池世叔家金贵的女娃娃,她是他嫌弃的丑东西;再见池府的小千金,她是他亲不够的软乎乎的面团子;大小姐满院跑,她是他捧腹大笑的好玩;“池大少”策马扬鞭,四处闯祸,她是他沉寂生活中的一轮热辣辣的骄阳,一尾在他平静的心之湖海里撒欢的鱼儿;一朝出落,玉姿亭亭,她意外的也似乎是自然而然的就成了他视而心动的姑娘。

他们互许了心意,憧憬着未来。

最终却走到这一天……无处话凄凉的这样的一天。

第46章 看我死

跪安出宫,两人一路上无话。

途中云渡几度开口想讲点什么,苏诫却在她话方出口的当即加快脚步,避开她的“勾搭”。

他装作不知道云渡使计谋害皇上的事,也不给她提说此话的机会。

相处了半月,云渡第一次被他冷落至此,要知道过去的半月,都是她冷落的他,都是她在他面前颐指气使,突然不被将就、纵容,莫名她便委屈上了。

闷气一上来,她不受控制地就想起了从前苏诫无条件的宠溺她的情景。

越想就越气。

越气偏越想。

一时忘了自己被他杀身时的痛苦,忘了自己此刻出现在他身边的目的,忘了所有。

她困在这半个月以来两人相互交织形成的网笼内,眼光短浅到只顾纠结彼此此时寂静的剑拔弩张。

他所有难看的、讨厌的、气人的面孔终于在她“死”后归来一一得见识了么?

云渡拢袖而坐,靠在苏诫对面精雕巧琢并裹三层锦缎的车厢上,噘着花瓣一样美妍的唇瞅着他。

自上车他就一直紧闭着眼,路遇巡城的守卫问候,他全当是空气。

他脸始终歪向一边,两只琉璃风灯挂在宽敞的车厢后方,光线明亮,光斜斜投射在他脸上,正正好展示出一副不屑的,俊帅的,臭臭的侧颜。

“嘁!什么了不起。几两骨头就好意思在姑奶奶面前歪脸?!”云渡暗诽。

瑞雪迎新,繁灯满城。

萧疏雪粒“沙沙”敲打着华驾,拨起的一丝绣幰外,传菜的内监队伍陆续从各府邸所在坊巷出来,往宫城方向行径。

十人一组的马队穿行稀拉飘雪中。

马队走得缓慢,三丈开外,隐约可从街道旁悬挂的灯火光下看出他们神情极其的呆滞,握缰的手簌簌地颤抖,宫城那边的彩璃灯火照入他们眼里,映见一潭潭死寂的浑浊,他们像是一群行尸走肉游走在荒寥里,气氛之诡异,只言片语难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