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焚骨(56)
娇娘煮羹汤,俊儿烹佳馔。
残暴至此的君主,留其何用?!
想着,云渡牙齿磨得咯咯地响,不禁更恨对面那处处与她作对的死鱼脸了。
入子夜,人定声息。
苏府的马车自朱焰大街驶出,拐进熙瑞坊,最后停驻红光灿灿的苏府高门前。
“大人,到府了。”驾车的小伙名唤不知,是苏诫常唤身边侍候的脑子机灵的小厮,小伙子灵警,懂得轻重,日常行走京中,苏诫都爱用他。
“把马拴上,一个时辰后再来。”沉柔的男声透锦茀传出。
不知抬头看看冷寂的深空,转脖颈又望望清静的坊道,疑疑惑惑地道了声“好”。
将引马绳套在影壁旁的拴马柱,不知转身敲门先进了府。
门房掩门时,不知努努嘴,示意留条缝瞅瞅外头情况。
于是下一刻,虚掩的朱门后便撅起了三颗浑圆的屁股,相互挤搡,几双眼睛在门缝间转溜,悄悄关注外面那两匹可怜的白颠马、孤独的马车。
“坐下。”云渡正将起身下车,苏诫突然喊住她。
“没哑呢,挺好的。”云渡乜了乜他,不屑一顾,弓腰便去启雕花车门。
伸去的手才触到靛蓝描金花的精致门框,手腕突然被一道凶猛的大力拽住,拉着倒坐回原来的位置上。
“你是有病嘛!”云渡瞪着他。
“给我下的什么毒?”苏诫淡淡瞧着她。
“入梦来。”云渡也不与他多余纠缠,直接就道,想了想补充,“不过我有必要说明一下,这毒不是给你下的,是给狗皇帝下的,是你自己抢着要死,怪不着我。”
“入梦来……”苏诫轻喃。
稍作思忖,很快想到了那是东嵎的画眉翁研制的专治淫棍、采花贼的特异毒药。
此毒很有气性——无色无味,验查不出,施毒方法有三:入脉血;混食物入腹;混处子汗液而舐,一旦沾染,中毒者起欲后必会手脚痉挛,心肝绞痛,若是带毒行房,三个时辰后必将暴毙,死相欢愉,如阳尽而亡,查无可查,是画眉翁近年来最得意的杰作。
此毒有个缺点,或者说是保留了人性的一点,那就是中毒者若对欢事无欲无求,十二个时辰后会自解。
某些特点来看,入梦来的毒性与思归给他抑息缩经的凝息丸有不谋而合之处,不过一个是毒,一个是药罢。
她给皇上下入梦来,必是算准了他纵欲无度,只要是中了毒,基本是死路无疑。
真真好算计!
如此,一点不会连累到自己即报了仇,雪了恨。
然则毒最终却是下到了他身上,她是否有考虑到了他没有妻妾,不会毒发所以才在须臾的迟疑后看着他中毒而镇静安然?
还是她真的只是无所谓?
“那是怎样的一种毒?什么时候毒发?会死得很难看吗?”苏诫故作不知,一连三问。
语气急惶,眉眼耷拉,薄唇微瘪,一副楚楚可怜模样。
见他惶惶,似不舍荣华人生,云渡心中窃喜:“也不会太难看。也就三日后皮肉会慢慢溃烂——”
“啊?”苏诫眼瞳大睁。
“七日后牙齿脱落——”
“你说……”苏诫摸上自己的嘴。
“九日时七窍流血——”
“……”苏诫沉沉叹了一息。
见他情绪一坠再坠,云渡暗自好笑:“不到十日便得解脱,已经算痛快的了。”
闻她胡话来吓自己,说得还似有其事般真切,苏诫于是想到她少时做的混账事:
那是她大概十岁时,某日她闲来无事,便用苇絮编毛毛虫放到池胤的肩头,然后告诉他肩上有虫,池胤听了发憷,求她帮忙弄走。
而后她便假意在他衣领上捣鼓,最后牵开池胤衣领,将“毛毛虫”丢进他背里,池胤吓得嗷嗷叫,后来知道是被长姊戏耍,直接不再理她。
后来她要求池胤扮女子帮她去女学接受校考,又好吃好喝好脸皮去央求他原谅,做得好一副低三下四的小人谄色,池胤心善,性子软,很快就原谅了她,姐弟这才和好如初。
那些年的时光里所包裹着的有关苏、池两府往来的场景,每一幕都是那样的温馨谐趣,凡一想起,嘴角总会忍不住扬起。
类似的戏剧苏诫目睹了不知多少,那时她所表现出的神态口气与眼下如出一辙。
清幽淡漠的皮囊下,她始终都是那个调皮恣肆的姑娘。
然则一回神,她看他的眼神幽暗清冷,他又回到了冰冷无情的现在。
苏诫没有搭云渡的茬,渐渐垂下眉眼,看起来像是被吓到了。
气氛忽而凝重,比车外的小雪夜还要冰冷三分。
云渡恍惚有些自责,转眼又觉自己能留他活到现在,已是超出忍耐极限,还能对不起他?
良久,苏诫开始搓颈挠腮。
第47章 怜我殇
解落狐氅的织锦系带,松开长袍,扯宽里襟,忙碌的手从秀白颈部一路挠着往背上去,一会儿又挠回肩膀,再至胸膛。
“我这是要毒发了吗?”苏诫声音娇娇,带着一丝凄楚,“呃,好痒啊!”肩背不停地摩挲,身上衣裳窸窸窣窣。
云渡见状皱眉,疑惑他的反应怎么与白眉毛老头描述的不一样。
“慕慕,”苏诫唤她乳名,“其实,今日死在你手上,我一点也不难过,毕竟是我先伤害的你。当年杀你,踏你的尸身坐到了如今地位,这几年,我也算享够了荣华富贵,物欲上,我没什么好遗憾的,若真有不舍的,想来只有未娶得你一项吧。”
“怎么这么痒,”边搓搓又道,“你知道的,我多年来从不近女色,不是因为我身上有疾,我只是要为你守住这份贞洁,倘若你没有回到我身边,我也会守身至老、至死,即使变成鬼,也要做一个不背叛我们十几年情意的干干净净的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