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差异(83)
傅瑞文深吸一口气。她突然有些看不清颜洛君的神色,视野似乎被笼上一层晦暗不明的光线,将原先的真实都遮蔽。但她嗅到一缕浅淡的香气,是颜洛君常用的香水味。
“低血糖吗?”颜洛君只能想到这个,她此时为自己贫瘠的医学知识感到懊恼却为时已晚,“别弄这个了,我扶你去休息一会儿,喝点糖水,我来做晚饭吧。”
傅瑞文这回看清楚了,她手上甚至有胶痕,随着动作拉成一条极长的细线,细线连着的两段皮肤微微泛着红。细线断裂,无力再支撑延展。
她听见声响,放下手上的东西就从工作间跑出来,傅瑞文笃定了这个猜测。颜洛君约莫是被未能完全冷下来凝固的胶烫到了手,可她浑然不觉似的,只一个劲儿问傅瑞文如何了。
那么自己又是在担心什么呢?
傅瑞文轻轻舒了口气,方才笼在真实之上的一切疑云都烟消云散了。她轻轻拍了拍颜洛君的手背,告诉她没事的。
“手上有水,很滑,没拿稳,没事的。”
“真的吗?”颜洛君不相信似的,“但我刚才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反应诶。”
“罐子突然摔碎,被吓到了,”傅瑞文安慰地笑笑,将眉眼间的一丝不自然掩饰得很好,“没事的。”
她一直在重复没事的,好像这样就能潜在地给自己也洗脑,将负面的情绪都屏蔽掉。但其实在颜洛君看来收效甚微,她不相信她的话,所以为什么她方才没有直接进来?如果换做是七年前,她一定会第一时间进来,像当年一样带自己走。
但人总是要自己处理问题的,傅瑞文有时觉得很对不起颜洛君,为着将她从原本的生活中拖离,陷入到一个或许从未预想过的深渊,却从未询问过她是否愿意。傅瑞文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直至现在她回想起当年,终于意识到是自己在有意回避。
“……那你小心,”颜洛君犹豫地道,“这里我来打扫吧,姐姐你还是先休息一会儿。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呀?要不请几天假吧……”
颜洛君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傅瑞文没再坚持,说没事的不用扶,她去沙发上待一会儿吧。没过多久厨房传来丁零当啷的声音,玻璃碎片撞击着塑料的容器底,过了一会儿声音停下来。颜洛君走出厨房,从工作间拿了手机回去,一边走路一边打字,轻声念了出来:“第一步,扫掉大块碎片;第二步,用宽胶带将地上的小碎渣粘起来……”
她处理得很仔细,像在对待一件艺术品。最后将胶带卷成一团,又有了新的灵感似的,没扔进垃圾桶而是径自放回了工作间。
傅瑞文没忍住出声提醒:“上面有蓝莓酱,过不了几天会坏掉的。”
“知道啦。”颜洛君只是将东西神秘兮兮地放回去,出来之后忙着给傅瑞文兑温糖水,有点不确定,又放了一点盐,喝起来味道很奇怪。傅瑞文神色如常咽下去,捧着杯子借余温暖手。
她走回厨房,盘子里的蒸山药泥已经冷了,结合着厨房里还没散的蓝莓甜味,她猜测傅瑞文方才是想做蓝莓山药。其实放草莓酱和蜂蜜应该也不错吧?这样想着,她从冰箱里拿出了食材。
放调料的架子上摆着傅瑞文的手机,这会儿已经是熄屏状态。颜洛君经过时看见,顺手拿起来准备送去客厅给傅瑞文,却忽然感到疑惑:如果是横屏放在架子上,那么之前应该在放视频?为什么这会儿自动熄屏了?
她仿佛隐约抓住什么,又觉得自己多疑,正常人哪儿有心思去猜这个。这时又是一条短信汇入,屏幕亮起来。颜洛君看见医院的排班表,过两天的情人节没有排傅瑞文的班,心中难免高兴。短信的内容被隐藏,但电话号码是私人的,大概不是垃圾广告一类。
她不再多想,将手机拿出去交到傅瑞文手上:“喏,有个短信。”
傅瑞文似乎迟疑了几秒,才接过:“谢谢。”
颜洛君微微俯身,问她想吃什么。傅瑞文准备了一部分处理好的食材,显然不够两个人吃。按照她自己的习惯,大概煮一份意面、煎一块牛排?也有可能她其实没有做饭的偏好,只是从冰箱里抓到什么算什么。
傅瑞文回忆了下昨天买的菜,将变质速度最快的几种排列组合,颜洛君点点头,复转身回去了,顺便从门口取了傅瑞文刚摘下的围裙。
其实也挺像那么回事。傅瑞文突然回想起颜洛君在国外独自待过两年,本科在澳大利亚待过一年,硕士又在英国待过一年,她完全能将自己照顾得很好,而不需要自己做过多的揣度。
厨房里传来规律的菜刀触碰砧板的声音,一切井井有条。傅瑞文突然意识到颜洛君其实离开自己也能过得很好,她们中的任何一方都应当是这样,也需要是这样,才会是健康的恋爱关系。
但她呢?
她低头看手机上的新消息。
陌生号码:话都不说一句,是要怎样?你户口本这些证件都在家里,有本事你就一辈子都不回来。我们还可以告你,告你不尽赡养父母的责任,搬出去住了连生活费都不给我们打一点,真是白养了。一点都不如弟弟懂事。
好奇怪,分明是没有逻辑的文字,却有着惊人的杀伤力。如果是颜洛君,她会怎么做?傅瑞文试图从爱人身上汲取力量,但她近乎绝望地发现自己做不到。
理由很简单,颜洛君绝不可能落入这般境地,如此而已。
指尖突兀卸力似的失去了所有感知和力气。她在沉重的空气里挣扎浮沉,在仰出水面的一瞬间呼吸到救命的新鲜空气,并在瓷杯落地的前一秒重新抓住了冰凉的手柄。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杯壁的花纹。